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虛君

“列公,太醫院院使及院判的方子我們也看到了,在坐諸公,都懂些醫道。這藥用的中正平和,不偏不倚,說不出毛病,卻也治不好人。萬歲現在這個樣子,用不了虎狼藥,用這個藥,老朽看來,一時三刻間無法蘇醒。至於將來能否挺過來,也很難說。”

楊廷和開宗明義,直接扔出了這個消息,所有大臣的臉色,都變的不怎麽好看。現在的六部五寺中,經過左順門事件後,已經有一批安陸系以及繼統派官員上位,接替了繼嗣派的位置,像是六部裏,席書、嚴嵩、沈冬魁等人,都是帝黨。一旦嘉靖有失,他們的位置,就如同之前的金獻民等人一樣,也是很難保得住的。

嚴嵩看了看顧鼎臣,見後者閉目無語,只好又看了看孫交“孫閣,皇後娘娘鳳體如何?萬歲病體沉重,皇後娘娘的身體,一定要保養好,切不可思念成疾,也一起病倒,那樣朝政就真的沒人主持了。”

孫交道:“小女不久前剛剛產下一名皇子,這位小公公,應該就是來報信的。”

聽到生下一個皇子的消息,幾位大臣差不多都出了一口氣,至少有一個皇子,就好過從外地再請一個藩王過來。皇後娘娘及時為天子生下血脈,功莫大焉。

楊廷和道:“現在,陛下不能視事,皇子尚在繈褓之中,列公,自古以來,可有初生嬰兒執掌朝綱之事?現在,我們面前有兩條路,一,效法大宋宣仁太皇太後故智,以皇子暫代朝政,由皇太後垂簾,將所有的權柄,歸於內宮。二、就是由大家,把這個擔子挑起來,等到萬歲龍體痊愈,或是皇子長大成人之後,再把權柄交回去。這兩條路,走哪一條,老朽不能擅自做主。此事關系到大明社稷興衰,諸公皆是棟梁之臣,何去何從,只能由在場諸位,共同抉擇。”

沉默,朝房內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之中。於大明臣子而言,並不願意接受女主當國的情形。大明朝也不需要再出一位則天女皇。但是,第二條路,一旦天子醒來,又該如何收場?

權力交出去,就不容易收回來,所以說交權之說,只能算做自欺欺人,實際的情形就是,自己這些人趁著天子病危時,侵奪了權力,把天子之權,收歸內閣與六部。

如果按著這條路走下去,即便是嘉靖醒來,要麽就以血腥手段對六部內閣進行清洗,要麽就只能接受這個事實,真的實行垂拱而治。

在場眾人,有許多算是帝黨,靠著天子賞識,才一步一步,到了今天這個位置,若是嘉靖單純的病重,他們絕對不會聽從楊廷和的安排。說不定此時已經有人跳出來,當面斥責楊廷和強臣欺主。

但問題是,現在嘉靖的問題不是病重,而是隨時可能閉上眼睛,陷入長眠之中。這種時候,即使要天子掌權,他也不可能真的去理政。一個嬰兒是不可能乾綱獨斷的,最後的結果,要麽是形成事實上的女主監國,牝雞司晨。要麽就是效土木故智,以其他成年藩王入京,行使權力。

這兩種結果,同樣是在場眾人無法接受,是以暫時,沒人能夠接口,回答楊廷和的問題。顧鼎臣輕咳一聲“元翁,陛下龍體欠安,但是太醫們也在盡心調治,我覺得,可以從各省招募良醫,或許情形就有轉機。現在談這些事,是否為時過早?我輩現在做好自己的本分,才是正理,現在西北邊報,楊一清揮師入套,北邊則有虜賊寇關。六部五寺,各司其職,安心本位,或許才是持重之道。”

“顧閣,這些話,你真覺得過早麽?安於本位,實際就是屍位素餐,地方上的官吏可以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我輩身在腹心之內,卻是混賴不得。萬民生計系於我等,若是也得過且過,百姓的日子,又該怎麽過下去?外省招醫的告示一出,這天下就要亂了!若不是顧閣向來持重,我還當你存著什麽歹心呢。楊一清督師入套,北地一日三警,正是我等該當把權責理清。否則就是想要為國出力,名不正而言不順,令出無門,又從何做起?”

他的輩分資歷遠比顧鼎臣為高,駁斥起來,也就不用留情,幾句話便將顧鼎臣頂的啞火。事實也是如此,朝廷的權威來自於規則,而規則中,名正言順,向來是最為重要的一個環節。

由於這幾年時間,嘉靖始終著力於與大臣爭權,將原本屬於內閣及六部的權柄大範圍回收,導致現在皇權過重,六部及內閣的事權過輕。天子不能視事,大臣想要做事,卻也苦於權柄不足,如果不肯讓皇後及太後垂簾,就只能向天子收權,再不然就是請個可以做事的來做皇帝。

楊廷和又把目光轉向群臣:

“天子垂拱而治,並非是我輩不忠於君,而是因為,這本來就是天道。天子與士人共天下,乃是洪武寶訓,原因就在於,把所有的公事,都放到天子身上,這是不適合的行為。六部、五寺,各司其職,所有人把天子的差事分擔下來,由各個衙門完成,天子只需要垂拱而治,這個天下就足以安穩運行。若是天子強行要攬權,把原本屬於各位手中的權力收上去,就勢必現在一樣,一旦天子遭遇不測,整個朝廷就寸步難行。老朽之前,並沒有參與左順門之事,就是覺得,比起爭一個禮議名分,我們還有許多更重要的事,應該把它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