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廷杖

在眾人到左順門哭諫之前,楊慎也考慮過錦衣衛的幹擾,但是這股力量,在他的計劃裏所占比重不大,並沒有引起太多的關注,也只是想了一想,隨後就放到了一邊不再多想。考慮計劃時,需要計算的是可能導致事態發展有變的力量,而不是台面上的所有力量。如果把視線對準每一個角落,實際上就是沒有重點,最後只能是一團亂麻。

制定計劃,思考方略,最後完成它,這就是他要做的一切。要做到這些,計劃必須直指目標,不能在太多無用的地方,浪費寶貴的時間和精力。像是這次的哭諫,包括之前的伏擊,都在他的謀劃之中。何孟春、朱希周兩人帶領群臣阻攔臣工,就是在伏擊失敗後,提前準備好的後招。

要說意外,就是沒想到居然能夠引起這麽大的效果,居然有四位閣臣過來站台,整個內閣的力量,過來了三分之二。如果說在這之前,他就沒考慮過錦衣的話,有了這四位閣臣,廠衛力量,就更不需要計算在內。

憲宗朝哭諫時,錦衣衛像老鼠一樣躲著不見人,自始至終,就沒一個人敢來幹涉。畢竟大明,是一個君王與士大夫共天下的時代,讀書人才是這個國家的主人,廠衛只是打手。這個打手,是養來對付普通人,或是訪拿不法,絕對不能拿來對付讀書人,更不能對付文官。

朝廷需要的是秩序,皇帝管理天下,需要的是文官,需要的是讀書人。這個訴求,就決定了文臣與錦衣衛的力量搏弈中,先天就處於有利地位。文官鄙視武將原因很多,內中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在太平時節,確實只有文官才是國家運轉的基礎,武人只能居於次席。

正德朝雖然將勸諫大臣下監,但是那些人在詔獄裏依舊吃的好住的,就是因為,他們肯定是要放出去的。哪怕錦衣衛可以一時拿捏他們,將來也要面臨報復。大家都不傻,誰會對他們有所冒犯?

今天在這裏的兩百三十余人,每個人背後,都有著屬於自己的關系網,動了其中任意一個,都可能是和一群人為敵。這些人包括了清流台諫,也包括了地方官僚,隨便說一句話,都可以給一個人制造無數的麻煩。從找出你自出生到現在所犯下的所有錯誤,到給你的產業、家人,制造足夠多的事件。文官的力量在於,盤根錯節,樹大根深。

不管用什麽手段,都很難一次性把人清除,隨後他們就能用最正統的手法,發動反擊,把敢於招惹自己的人,輕松轟碎。這並不是虛言恫嚇,他們可以找出一個人身上所有的缺點,集中起來放大。

天子不可能記住每一個部下的名字,只要看到你犯的錯誤夠多,從情理還是法理上,都會實施制裁。為了朝廷的事,最後搭上自己的前程乃至性命,這樣的蠢人終究是少數。

即使楊承祖是錦衣都督,與天子共進同退,有皇帝撐腰,肯做這種事。他的部下,也不會執行這種命令,沒有人會賭上自己的未來,對自己這些文臣出手。

退一步講,即便天子的臉面掛不住,下令實施廷杖或是逮捕,也沒什麽可怕。這些文臣都是朝廷柱石,錦衣衛不敢下重手,最多就是意思幾下,應付個流程。不但不會有損傷,相反還可以落下清名。其他的人,會繼續在這裏哭諫,動用武力,一點意義都沒有。

從常理上分析,天子不會把事情做到這麽絕,一旦出動了廠衛,那就是不想談,只想動硬的。對四位閣臣動硬的?這怎麽想,怎麽也覺得是不可思議,如果楊慎把這種變數放到計劃裏加以考慮,實際上就不用做事了。

隊伍前方的大佬,顯然與楊慎意見相同,在這些錦衣緹騎出現在隊伍後方及兩側時,就連幾位閣臣的面色,也變的有些難看。金獻民現在是兵部尚書,理論上是全國最高的軍事長官,他厲聲道:“楊都督,你和你的緹騎到此,意欲何為?”

“大司馬別生氣,我也沒辦法,吃這碗飯,就要做事了,您別見怪,改日我登門向您賠罪。”楊承祖臉上明顯帶著戲謔的笑容,顯然言不由衷,隨後清了清嗓音,面色也變的嚴肅起來。

“你們誰有什麽意見,可以寫成本章,經過正常的途徑交到萬歲手裏,最後由聖裁決定。在左順門外哭門,與那些聚眾滋事的潑皮,又有什麽區別。傳萬歲口旨,命眾位大臣,於半個時辰之內,離開左順門,各自回歸所屬衙門。所有言語,皆以本章傳遞,逾期不離者,一切後果自負。”

他宣完了旨,一名身材嬌小的小宦官忽然出現,不知從哪搬了張大椅來,放到楊承祖身後。楊承祖坐下身子,有人準備好了計時沙漏與日晷,開始一板一眼的計算時間,還有一些錦衣衛,則拿著紙筆走到人群裏,開始記錄每個人的姓名,官職,所屬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