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四章 接風(二)

爆炸的火炮作坊,是廣州官府新近成立的,在上次戰鬥裏,官軍吃夷炮的虧吃的實在是太大。雖然一炮糜爛十裏這種鬼話,不能真的往心裏去,但是這種火力上的壓制,確實也是官軍失敗的主要原因。畢竟官軍所乘多為魚船,沒有什麽火力能傷到佛郎機船,挨上一炮,船體就要嚴重受損,這樣的仗,打輸了倒也不能完全算錯。

後來官府從佛郎機人那裏招回來幾個工匠,他們是跟著佛人制械的,懂得制夷炮夷銃,也對夷船有所了解,汪鋐對這幾個工匠甚為倚重,專門籌了款項制械,還親自上去學習。在大明整個官場環境裏,這樣的官員絕對算的上異類,幾位同僚提起他來,口氣裏也就難免帶上幾分輕視與譏笑。

“打仗終歸是打人,一味依賴器械,也成不了什麽大氣。上次戰敗,明明是三軍不肯用命,將官指揮不當,都歸咎於器械上,這仗還是要糟。”吳廷舉似乎對汪鋐意見頗大,抓緊時間說著他的壞話:

“為了制這夷炮夷銃,花費了大筆的銀兩不說,也沒見有什麽成績出來,這回火炮作坊一炸倒好,什麽帳都沒了,倒是也不怕人查。有這麽多銀子,留下來發給狼兵,他們或許就直接殺上島去了。誠齋兄身為臬台,理應執掌刑名,清理冤獄。結果不是忙於兵備,就是忙於制械,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依舊是巡海道呢。”

廣州的軍務,從道理上說,確實歸巡海道管。可是巡海道只是差遣,不是本官,擔任巡海道的,也都出自按察使司衙門,自家老大出來說要抓這個案子,下面做部下的,誰又敢不放了。可是吳廷舉似乎對汪鋐這種越俎代庖的行為意見甚大,說的話也確實要命。

制炮制槍,都不是省錢的事,從籌備原料,到制造樣品,白銀像流水一樣花出去。欽差來視察的時候作坊一炸,幾乎可以看做是火龍燒倉,就是沒事,也容易讓人覺得有事。楊承祖也沒法斷定汪鋐是忠是奸,不過倒是對他親自與工匠制械,頗產生了幾分興趣。

他之前練新軍時,也制造鳥銃,包括後來造大船,仿制洋炮,但都是撥銀子下去,至於誰去做,他是不管的。像什麽開發科技樹種田之類,第一沒這個能力,第二沒這個興趣。

像汪鋐這樣深入一線的事,他肯定會覺得失體統,再者工匠裏也沒有美人,有什麽意思?可他也得承認,在大明朝做事這麽認真的官,確實不多見。再一想到他身為臬台,主動帶兵剿賊,對這樣自己找事做的官,倒是很有些見上一見的想法。

汪鋐自己在作坊爆炸時,被手下救了出來,只受了輕傷,沒什麽大的妨礙。總歸是得上藥調治,來不及參拜欽差,接風酒席就沒他什麽事。張嵿對於汪鋐倒很是支持,酒席之間還是盡量為他說著好話,表示上次的戰敗並不是汪鋐的責任,如果要追究,也是自己的過錯。制炮制槍,也是自己同意的,並且以汪誠齋的為人,不可能貪墨掉那些錢款。

沈希儀則趁著敬酒的當口,先是向楊承祖請罪,後又主動分說道:“岑猛這個人,素來桀驁,朝廷確實要對他早做提防,免得他日真的生了什麽不測,反倒是手忙腳亂。他在田州窮兵黷武,還收容了不少江洋大盜,又攻打周邊的泗城、龍州、鎮安,鬧的很不成話。依末將愚見,此人久後,恐為廣西之患。”

楊承祖打量著沈希儀,本以為這個將軍是站在土司一邊的,沒想到反過頭來,又在宴會的時候,向自己告土司的狀,這種行為就頗值得人玩味了。

“沈同知,既然你也看岑猛不順眼,何不讓本官剛才就殺了他?”

“末將與岑猛並無私仇,說起來,還有些交情,我們是結拜兄弟,換過貼。廣西那地方,不比腹裏,窮山惡水,十萬大山,跟這些土司要搞好關系,就要唱他們的歌,合他們的調。末將說這些話是為公,不是為私。是想要朝廷有準備,不是為了對付某個土司。如果欽差以他不下跪為理由殺了他,那麽廣西所有土司,都會不服氣。因為每一個土司見到朝廷的欽差,都不會下跪,就算強迫他跪下,他們也是面服心不服。今日以這種罪名殺了他,會讓各路土司都心向岑氏,於朝廷不利。不如放他過關,體現朝廷恩德,與岑氏爭奪人心。大多數土司還都是忠於朝廷的,只要我們找到他謀反的證據,再行捉拿,那些土司不但不會幫岑猛,反倒會來幫我們。”

吳廷舉忽然咳嗽幾聲“沈同知,你不要湊過去和欽差說小話,有什麽話大聲說出來,大家都能聽到比較好。今天是為欽差洗塵,公務的事,等到回頭再上手本也不晚。現在這樣說要是傳出去,還以為我們私相授受,在算計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