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五章 梟雄末路(一)

雖然是東南地面,但是終究是正月,到入夜時分,那股深邃的寒意依舊會穿過墻壁、門板、窗戶,被褥,最後鉆到人的骨髓裏去。位於雙嶼島正中的地方,修著一座堡壘形建築,這裏按照日本的說法,名為天守閣,是首領的居處。

選址在島正中,隱含有控制四方之意,算是權威的體現,可是這個時候,這樣的選址反倒是對裏面住的人,最大的諷刺。天守四周的房子裏,早就沒了人住,而在天守四周,則是大批身強力壯的大漢,提著刀劍往來巡邏。他們的目光並不是關注外面,而是緊盯著天守閣內,顯然這種戒備與防範,並不針對城外,只針對天守內居住的人。

陰冷的風,從門縫裏鉆進去,讓裏面的住客從身上一直寒到心裏。偌大的天守閣內,人少的可憐,柴禾給的也不多,即使把所有的柴禾都扔進去,依舊讓這裏冷的像冰窖。

幾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在角落裏哭的淒淒慘慘,兩名梳著月代頭的倭人,一動不動的坐在樓梯口,警戒的看著樓下。手緊握在腰間太刀的刀柄上,目光陰冷,表情凝重。

在他們身後,是四扇雕花屏風,一陣陣劇烈的咳嗽聲,透過屏風傳出來,讓所有的人都沉下去。

屏風後,一張南京木制拔步床上,幾床大被緊緊蓋在一個老人的身上,那老人身形單薄異常,躺在那裏不住的咳嗽,似乎隨時都會這疾病擊倒,魂歸地府。他面色青灰,眼窩深陷,目光黯淡無神,一看就知已經瀕臨油盡燈枯的地步。在身邊的痰盂裏,則是半盂濃痰,房間裏,還散發著一股令人惡心的惡臭。

一個年紀三十出頭,相貌普通的憨厚漢子,正手忙腳亂的把藥碗拿過來喂藥,可是老人卻搖搖頭“彬仔,不用麻煩了,我這個病並不是藥能救的了的。再說,現在抓回來的藥,我也不敢吃,誰知道有誰會好心,送我這老不死的一程,幫我解脫痛苦。所以這藥,倒了吧。”

昔日名動兩洋的海王許洋,如今所能控制的,也就是這居城的小小一片天地,以及眼前這幾個人而已。他的正妻在家鄉,沒有接出來,以他的財勢,身邊也不缺女人。不管是海上抓的肉票,或是清樓裏贖出來的紀家,又或者是某次洗劫時的戰利品,等到勢力大了,還有一些人主動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

總之,他有過很多女人,像是這幾個,都是年老色衰的,平時根本就不受他重視。

可是現在那些年輕,有姿色的女人都去投奔宗玉子,希望靠著年輕或美色,爬上其他男人的床,換個好前途。只有這幾個女人老醜,就算是想賣,也未必賣的出去,就只好跟著他受罪。

名叫元八朗與三郎太的兩個倭人保鏢,算是他的心腹死士,能在這種時候還不離不棄,也不枉自己付他們那麽高的月俸。至於這個伺候自己喝藥的年輕人許彬,人比較笨,手腳也慢,向來不受他待見。

即使是自己的侄子,在隊伍裏也只是幹些雜活,沒人把他放在眼裏。可現在自己到了這一步,連兒子都指望不上,陪在自己身邊的,卻還是這個老實木訥的侄子。

那個被自己寄以厚望的許棟,現在卻站到了官軍一邊?那個東洋女人,現在估計還在欽差的床上折騰吧,自己已經有一年多沒碰過她了,多半是早就熬不住,這次有了機會還不出墻才怪。

他恨恨的想著,他想要站起來,想要逆轉寧波那一戰的結果,又或者想要把島上的一切奪回來,可是……他只能想,什麽都做不了。就算是想要動一動的力氣,也提不起來,又是一陣劇烈的咳,直咳的他眼冒金星,任何雄心壯志都劃做東風流水。

“誰?”元八郎一聲斷喝,已經出鞘半尺,可是很快又把刀收了回去。進來的五、六個老人,都是許氏商隊的老前輩,當初跟許洋並肩打天下的老弟兄,不過年紀大了,在海盜隊伍裏,被日漸邊緣化,在島上也算不得什麽要角。

“船主,那個日本女人……”

“別提那個女人了,女人麽,水性揚花,這種事想也想的到。可是棟仔他……”

這些人過來,是把白天發生的一起,以及晚上的變化,向許洋做匯報的。能做這麽久龍頭,手上還是有一些力量在,哪怕他已經來日無多,還是有人願意為他所用。

聽著手下的匯報,許洋只覺得身上更冷了,這天守修的太倉促,肯定有很多漏風的地方。可是這種寒冷,似乎不是來自於外,卻是起自於內心。給出這麽多條件的官府,自己的部下,還能堅持下去?何況外面還有大軍壓境,朝廷掌握了自己人的家庭情況,大家即使不想自己,也得想想家人。

一陣劇烈的咳嗽過後,他搖搖頭“我……我已經不行了,屬於我的日子沒有幾天了,而你們的路還很長。來,把我的人頭帶走,為你們的子孫,換一個好出身吧。那兩名倭人,不會阻止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