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三章 嘉靖逼宮

“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尊親之至,莫大乎以天下養。陛下嗣登大寶,即議追尊聖考以正其號,奉迎聖母以致其養,誠大孝也。廷議執漢定陶、宋濮王故事,謂為人後者為之子,不得顧私親。夫天下豈有無父母之國哉?《記》曰:‘禮非天降,非地出,人情而已。’漢哀帝、宋英宗固定陶、濮王子,然成帝、仁宗皆預立為嗣,養之宮中,其為人後之義甚明。故師丹、司馬光之論行於彼一時則可。今武宗無嗣,大臣遵祖訓,以陛下倫序當立而迎立之。遺詔直曰‘興獻王長子’,未嘗著為人後之義。則陛下之興,實所以承祖宗之統,與預立為嗣養之宮中者較然不同……”

望著眼前這份名為“辯禮狀”的奏疏,楊廷和的眉毛,擰成了一個川字形,臉色陰沉的像是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內閣值房內,蔣冕、毛紀、梁儲三人的手上,也都放著這份奏折的抄本。三人彼此對視,心內都是一個念頭:這嚴惟中好大的膽子,上這麽一份奏疏,不是擺明了打首輔的臉?而這文字上……便是聖人復生,也難易其一字,這個姓嚴的翰林,有手段啊。

雖然名義上,辯禮狀上駁斥的都是禮部的主張,可是大家心裏有數,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禮部秉承的是楊廷和的意思,這份奏疏,也是間接的抽楊廷和的臉,偏生這臉還打的山響,讓人無力回擊。

大明朝以孝治天下,即便是首輔之尊,一旦父母去世,也得放下工作回家守孝,此為朝廷定制。嚴嵩這份辯禮狀,就是占住了孝的大義名分,有了這個名分在,後面的言論就順理成章。誰如果再堅持讓皇帝把爹說成叔父,就等於是在公開的反對孝。

這份奏折一上,幾乎是要把楊廷和等人擠兌到絕路上,如果反對這份奏疏,就是要陷君王於不義。以臣陷君,又是什麽居心?

如果單純是一份嚴嵩的奏折,或者還可以壓一壓,但眼下,朝廷裏竟是頗有幾位官員,同樣上書,站在了皇帝這一邊。

這其中有幾名小官,恐怕是因為自己與寧王聯絡的證據落在錦衣衛手裏,不得不做出的違心之舉。但是像觀政進士張璁這樣的嘉靖登基後特科點中的特殊進士,其成色跟正常的進士比,實際是大為不及。他們站出來,就是要拿首輔刷一輪名聲,同時在皇帝心中買好了。

“一群不知輕重的東西!”楊廷和反復看了幾次,隨手將奏折丟在了案上,他是從進士一路摸爬滾打到了首輔的位置上,像這樣的人見的多了。

言官們以及那些觀政士子為了出名,什麽事都做的出來,找個大人物噴一頓,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成了他們練手的目標,這倒頗讓人唏噓。

以他目前的權勢,只要輕輕一揮,就能將這些惱人的蒼蠅掃蕩一空。可問題在於,這樣的行為,對於大明是否是好事?如果自己開辟了首輔把持言路,乃至於任意貶謫言官的先河,後世史書上,又該如何評價自己?

到了他這個位置和年齡,就已經開始為身後事考慮,除了立功之外,立德立言,想的往往更多一些。哪怕是任上的實事做的少一點,將來的名聲,也一定要保持住。像是趕蒼蠅這種事,即使要做,也不好自己出手。

另外一點,這些人突然發難,絕對不是自發行為,背後肯定是有人出來聯絡組織,斬斷那只黑手,比收拾這些爪牙,更為有用。

“聽朱宸說,楊承祖前天悄悄溜回了京師。他不在通州保護聖母,卻悄悄回來,擅離職守,當可論罪。”

毛紀輕聲提醒著,眼下上本為皇帝站台的人不少,如果不把這股勢頭打下去,一旦形成風潮,即便是以內閣之尊,也難以彈壓。可是要對這些文官下手,又要考慮名聲有損,最好還是處置一個武臣,給他們提個醒。

不比文官有自己的科舉身份為憑障,只要找到差不多的證據,就算斬了這個武官,也不是不可能。

“楊承祖麽?這個佞幸之臣,最近確實有些太過跋扈,是該敲打敲打。免得他將來,成了江彬一般的禍害。”

楊廷和心內做出了決斷,準備隨便給這位錦衣官一點小小的教訓,讓他明白一下,這種級別的爭鬥,他並沒有介入的資格。別看楊承祖現在坐領南鎮,位高權重,以一國首輔之尊,哪怕只是輕輕一擊,也足以讓個三品錦衣粉身碎骨。

可是不等他做出批示,一名小宦官從外面飛奔進來,跪地磕頭道:“幾位老先生大事不好,天家今晨就於慈寧宮外跪地啼哭,至今不起。只說不能侍奉母親,反要母親對自己行禮,非人子所為。既不願為難太後,也不願做不孝之子,情願不做皇帝,回安陸繼續做藩王。太後拿不出章程,特請幾位老先生定奪。如今天氣酷熱,只怕萬歲受了暑,傷了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