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二章 刺(四)

興王府這邊對於楊承祖的出征,其實是不大擔心的。雖然這些人並不善於指揮作戰,但畢竟是這個朝廷階級的一部分,對很多表面上能見光的規則以及不能見光的小手段全都爛熟於胸。

順德軍與天威營的軍頭留在王府裏,反倒是楊承祖帶著幾個隨扈出去殺石金梁,稍微想想就知道,這是去搶功的。而這個功還不是他自己搶,而是安陸這些大族豪強讓功給他,無非是到那砍一些人頭,然後回來刷一些戰功,沒有什麽可在意的。

真正需要在意的,則是勝利之後需要處理的善後,這些工作也讓王府無暇他顧。在外敵圍困時,許多問題都被這強大的外力壓下,不會暴露出來。現在外敵退了,這些壓在水面下的事,就得擺到台面之上。

陣亡者的撫恤,傷者的湯藥,俘虜的處置,戰功的分配。乃至城裏那些被燒毀的房子該怎麽處理,那些滿門被殺光而空出來的地產鋪面,又該歸誰所有。像是葉家從賊,這次肯定是要收拾掉,那原本屬於葉家的那些產業,又該由誰來接管,這些都是問題。

王府內居住的那些親眷以及安陸本土的豪強,在這些利益的角逐上,都表現出水準以上的能力以及令人不敢直面的英勇。表面上大家一團和氣,互相稱著恭喜,問著平安,可是暗地裏的兇險,未必就真的比戰陣上少了。

王府作為如今安陸名義上的官方代表,倒是不用親自下場參與角逐,有的是人把利益送過來。不過如何維持一個平衡,保證安陸的局面不會因為分配不公而再次惡化,又如何能保證自己所得到的利益最大化同時,不讓家族內部因此反目,同樣不是一個輕松的工作。

安陸州順利光復,該旌表的要旌表,該慶祝的要慶祝。興王府因為在喪裏,不方便舉行酒席,就只能把地點挪到了安陸州衙門,袁宗臯及幾個儀衛司的人,代表王府參與宴會,算是一個態度。

王府內,烏景和一邊咳嗽著,一邊看著眼前的幾份契約,隨後將之丟在了地上。“這就是長壽郡主給我的?打發要飯花子麽?這點東西,就算是給個親戚都還嫌少,我是她的男人!她就給我這個?你告訴她,這幾間鋪子,讓她留著給自己家裏多買幾口棺材吧。這麽一點點東西,是堵不住我的嘴的……咳咳……長壽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要的是什麽。”

對面羅婆子默然無語,只低頭將一份份契約揀起來,塞到懷裏,然後一言不發地離開。身後傳來烏景和得意的笑聲,以及原房二字。

而在另一處院落裏,一對中年夫妻看著斷腿的兒子,小聲的交談著、咬牙切齒地詛咒著一個名字。隱約間只聽到“絕不能這麽算了……”

鳳立松緊追著袁宗臯的步子,不時的施上幾個禮,賠幾個笑臉,再說幾句“兄弟我……長史今後一定要多多關照……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就在這一片普天同慶,四海升平的氣氛之中,傳來了石金梁授首以及……楊承祖遇刺重傷的消息。當這個消息傳到卿雲門內時,長淳郡主手中的話本落地,整個人木到那裏,目瞪口呆,仿佛是被人點了穴道似的。

還是長壽郡主沉的住氣,她撫琴的手雖然也被琴弦割傷了,不過迅速恢復了平靜,只是問道:“人現在在哪?傷勢如何?怎麽受的傷?都去給我打聽清楚了,不能有一點疏漏。”

其實在昨天晚上,王府這邊慶功的時候,朝天峰上的亂軍已經崩潰了。無糧無藥,缺衣少食,這些因素集中作用下,即使是號稱心腹的部隊,也難以繼續維持紀律。山下那一眼望不到頭的火堆,既是壓力,也是希望。在無邊的黑暗之中,人們總是想著和火離的近一些,才能感到溫暖與安全。

從這個角度看,讓楊承祖去朝天峰負責倒是個正確的安排,雖然他不大懂得指揮作戰,但是對於這些攻心手段用的很順。官軍點起的火堆遠遠超過必要的數字,還差點釀成山火。但就是這些虛點的火堆,讓亂軍錯誤的估計了對手的數字,也興不起頑抗或是突圍的念頭。

潰散、投降,開始只是小打小鬧,後來發現連督戰隊都開始逃跑後,整個部隊的崩潰就一發不可收拾。等到天明,十三鷹中的武不從舉著石金梁人頭下山投降,身邊所余親兵不過三十又七。

但問題就發生在他當面覲見的時候,好好捆在他身上的繩索忽然崩開,接著就出了手。武不從一身武功高強,又是突施暗算,楊承祖如何躲的開?這位湖廣綠林的豪傑,一雙鐵拳之下,不知殺過多少成名好手,又是抱著必死的信念出手,一擊之下楊承祖當場吐血。

武不從出手之後就被亂刀砍死,連帶著在營地裏又刮起了一股殺降之風,那些投誠的亂軍精銳被殺了多半。之後就有人將奄奄一息的楊承祖送回安陸王府,進行搶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