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爭田(一)

鐵中英仗著在衙門口任職,又有一手好槍棒,在鄉裏素行仁義,經常去關心一下莊上別人家老婆的生活,又或者把自己家的牲口驅趕到別人家的田裏,去清除一些莊稼,免得它們彼此爭奪肥力。至於說挪動一下界碑,或是從誰家抓走幾只不聽話的家禽之類的事,則不可勝舉。

得知他被砍死的消息,小鐵莊百姓奔走相告,人人悲痛,齊聲悼念:挺好的人,死的太晚了。

眼前債還的快,原本家裏是有鐵中英支撐,那些人只好忍氣吞聲,現在鐵中英一倒,這些人就沒了顧忌。來到鐵家自然是有仇報仇,有冤報冤,見到什麽拿什麽,還有的想起往日鐵中英照顧妻女之恩,也想來個投桃報李。好在鐵珊瑚素來剛烈,又隨父親學了一手好槍棒,那些人不敢過分亂來,只是浮財也被抄沒了八分。

至於那三十畝地,其左右鄰地都是成福寺的佛田,只有它孤零零的立在那,讓成福寺的佛田連不成一線。在實際的耕作中,確實也帶來不少問題。

以往就有和尚想要把地收購過去,可是鐵中英開價太高,他的根子又在少林寺的本寺所在,成福寺不敢催逼過緊,也就僵持在那。這回鐵中英一死,和尚沒了顧忌也就找上門來,這婦人又生的太過出挑,差點就鬧了大事。

那婦人自報了門庭,姓苗名秀姑,乃是個苦命的人。父母死在白衣軍之亂裏,自己隨著爺爺賣唱,又遇到鐵中英,於是就淪落到這一步“我已經認命了,鐵中英不管對我再不好,他也是我第一個男人,也是我的丈夫,我就只能做他的娘子。我肚子不爭氣,沒能為他生下子嗣,就得對珊瑚好點。那些地是珊瑚的,只要我活著,就不會讓任何人把地拿去。”

這苗秀姑也算是這個時代的悲劇,明明是被霸占,連爺爺都因為遭了牢獄之災,而很快去世。卻是認定了從一而終的道理,居然安心跟著鐵中英過日子,還不顧一切的要護住他留下的那塊田地。

她知道,自身的力量實在太過薄弱,至少面對成福寺的時候,根本就沒有頡頏之力,或許唯一的依靠,就是眼前這個年輕的錦衣衛吧。她走過江湖,見識比這些鄉下人強些,但是也強的有限。在她耳朵裏,也是聽的那些錦衣衛剝皮抽筋,殺人害命的故事,將其當成了活閻王。只有活閻王,才能對抗那些假佛祖吧?

她的聲音本來就好聽,此時柔聲傾訴,更增幾分溫情“那尼姑庵是什麽所在,當我不知道麽?無非是換個牌子的表子,珊瑚還是個大姑娘,哪能讓她被拉到那種地方去。這位楊大官人,你可曾定親?珊瑚是個好姑娘,肯定能當好你的賢內助。若是你肯收下她,我就把這三十畝地當嫁妝,送與楊大官人。”

她想的明白,和尚敢欺負她一個寡婦,敢捉鐵珊瑚去尼姑庵,但是絕對不敢去奪一個錦衣百戶的田,更不敢把一個錦衣百戶的媳婦捉去尼姑庵裏。這就是官身的威力,和尚不是強盜,雖然他們很多時候表現的比強盜更強力,但是在面對官府的問題上,他們終究是要怕官的。

楊承祖沒接這話茬,而是問起另一件事“這佛田是怎麽回事?這些和尚如此無法無天,奪人田產,這幫和尚簡直無法無天,難道要造反麽?還有強擄良家婦女的事也幹的出來,難道就不怕衙門追查?”

秀姑又是一陣抽泣,“我當初何嘗不是良家婦女,後來不也是成了死鬼的續弦?這良家婦女進了尼姑庵,就不是良家婦女了。至於佛田麽,河南八府,哪裏沒有佛田,咱們滑縣的佛田幾時少了?投了佛田可以不交租子,只交給廟裏孝敬,就有不少蠢人,主動把田地投給廟裏,安心給廟裏當佃戶。直到做了佃戶他們才發現,這廟裏的孝敬,比起朝廷賦稅只多不少,可是投給廟裏不比投給官府,就算是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朝廷的正稅要是交不出來,還可以找村裏的耆老到官府說項,又或者申請減免拖延。比如號稱大明賦稅最重的蘇松,拖欠稅糧七百萬石,朝廷也一點轍沒有,可是廟裏的賦稅,可不是好拖延的,那些大和尚年輕力壯精通棍棒,一身上好的伏魔神通。誰要是膽敢鬧佃不交,就會有強壯僧人把事主請回寺內吃素念經。

請回寺內吃素念經的,可不是讓你吃了念,念了吃。在這裏要學習佛祖當年艱苦奮鬥的精神,白天吃不飽飯,晚上睡不好覺,若是念經有所差池,這棍子雨點地般落了下來,絕不比這公門的板子要遜色多少。

若是佃戶家裏有漂亮的女眷,說不定大師們還會客串一回送子羅漢。有幾個佃戶成親多年無後,全家被捉到廟裏後,受佛力加持,回來之後就有了後代香火,也算是意外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