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26章 九字

朱由檢坐在乾清宮的禦座上,看著李植在奏章上寫的九個大字,時而沉吟,時而深思。

以前李植字寫得不好看,寫奏章都是讓文人代筆。但李植這些年沒事就練習寫繁體字,現在的字也算不難看了,這九個字是李植親筆寫的。他工程師出身,字體間自有一股工程師的氣骨,令朱由檢頗有些側目。

那奏章上九個字寫的是:“辦法院,均田賦,明專利。”

朱由檢仔細揣摩著這九個字,反復琢磨。

以前朱由檢日日困在宮中,也只能在奏章裏感受到李植的百戰百勝,只知道天津鎮的強軍本色。偶爾聽到東廠番子匯報天津富庶,也只停留在一個概念上。

但是這次去天津和遼東轉了一圈,朱由檢才明白在李植的領地上發生了什麽。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給朱由檢的震撼實在是太大了。

一個文明繁華的一鎮六省,帶著完全不屬於這個崇禎年間的氣質,在北京城的東面冉冉升起。如果說崇禎二十一年的大明是秩序崩壞,烽火連天的話,這一鎮六省就完全是另一個極端,代表著人世界最美好的一面。

強盛!天津和遼東所有的印象匯集在一起,給朱由檢的最終感覺就是兩個字,強盛,強盛不可言。

看多了京城的暮氣沉沉,再去看李植的一鎮六省,當真覺得這是兩個國家。

以前朱由檢不明白為什麽天津的兵馬那麽強,現在朱由檢明白了:天津的兵馬不但可以這麽強,而且隨時可以更強。如果李植一聲令下進行總動員,李植的一鎮六省不知道可以拉出多少軍隊出來。

看完了天津和遼東,朱由檢明白,大明朝需要變了。

再不變,大明朝就要崩塌。

河南和陜西的事情一直在提醒朱由檢,大明朝的士紳在逼反最底層的百姓。

天下的士紳根本不知道何為底線和廉恥,只知道朋黨營私。讓家中子弟讀幾年書,考一個秀才功名,就有了欺淩小民的身份了。而且現在的科舉已經潰爛,就算子弟不成器考不出功名,賄賂一下顯要人物也能上榜。

東林領袖的錢謙益的會試舞弊案,復社領袖張溥的操縱科舉案,都在提醒朱由檢現在的科舉有多麽糜爛,所謂的功名士人是多麽不堪。

最可怕的不是這些士紳壟斷社會資源,最可怕的是這些士紳通過不秩序的手段壟斷了社會資源後卻絲毫不懂的何為秩序。對於這些士紳來說,世界除了權勢就毫無規則。他們破壞社會的規矩,搶奪一切社會財富。他們從來不做大蛋糕,也不關心蛋糕是誰在維持,只瘋狂地搶奪蛋糕。

這樣的群體,毫無疑問會讓蛋糕越來越小,以至於良田荒蕪災荒連年,名義上有百萬衛所兵丁的朝廷無力對抗外敵,低眉順目的小民被逼無奈揭竿而起。

大明朝控制在這樣一個士紳士人群體手上,只有走向崩塌一條路。

以前朱由檢也明白,明白繼續和文官士紳一團和氣搞下去大明朝沒有未來。但是那時候的朱由檢看不到別的路徑,那時候的朱由檢仿佛走在一個沒有分岔的死胡同裏,明知道前面死路一條卻又無路可逃。

但是現在不同了,在天津郡王的一鎮六省看了一圈後,朱由檢突然發現這世上還有別的道路可以走。朱由檢的感覺就是李植掄著重錘在死胡同的一道墻上猛地一砸,那看似堅固的屏障轟然倒塌,竟露出一條光明大道出來。

只要朱由檢不傻,當然會義無反顧地跳到這條大道上。

實際上,朱由檢明白自己也只有這一條道可以走。李植的一鎮六省給朱由檢帶來的不僅是出路,也是壓力。按天津現在的勢頭發展下去,再過幾年,十年,如果大明再不變,那一鎮六省和大明之間的平衡就無法維持了。

說一句最簡單的,如果流賊繼續肆虐朝廷無力征討,總是求李植來平定,以後朱由檢拿什麽去封李植?

封親王?封完了親王封什麽?

朱由檢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在乾清宮中來回走動。

昨天,天津派來的裝修工已經把乾清宮的窗戶全部換成了玻璃窗。初夏的陽光透過無色的玻璃照在朱由檢身上,讓皮膚有種微微的灼燒感,讓朱由檢覺得很精神。

“辦法院……”

朱由檢站在玻璃窗前,看著紫禁城中的巍峨宮殿,沉聲說道:“只有辦了保護小民的法院,才能保護小民和小地主的利益。這些小民的本分得到保護,才會有人去肥田積地力,才會有人去修渠搞灌溉,糧食產量才會保持,不至於越來越少。”

聽到天子的話,站在後面的王承恩和王德化對視了一眼。不知道是裝上玻璃窗後光線太強太熱,還是因為天子的話嚇到了他們兩,總之他們兩人頭上滿頭細汗。

天子仍然在思索,對著窗外的宮殿說道:“朕這裏只有儒生……這法院中法官的人手,還要找天津郡王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