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7章 斯文

天子朱由檢看著義憤填膺的文官們,吸了一口氣,額頭上滲出幾滴細汗。

朱由檢當然知道這些文官的厲害。

這些文官合起來,就是朝廷。皇帝在這些文官眼裏,僅僅是一個朝廷上高高供起的牌位而已。

無論是管理天下文官的吏部,管理天下武官的兵部,還是管理天下財稅的戶部,沒有了皇帝文官依舊可以自己玩自己的。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十分畏懼文臣,凡事都是要看東林黨大佬的臉色。只要文官們串通,不報實情,天子就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各地的總兵、副將都是文官們提拔起來,忠於文官更甚於天子。即便天子不發命令,文官們也可以調動天下的大多數兵馬。如果文官們不說,天子甚至連軍隊出去打贏打輸了都不知道。

甚至在宮內,太監宮女們都深受文官的影響。東林黨在宮外的命令,隨時可能在宮內掀起軒然大波。

東林黨經常說大明的天下是士人和天子共治的,這句話絲毫不假。沒有文官的配合,天子什麽都不是。

而集體和文官對抗,硬撼東林黨,幾乎就是找死。

歷史上的朱由檢沒有李植的支持,從來不敢對抗文官的集體意志。比如歷史上李自成發兵京城之時,朱由檢一度想去南直隸重整河山。但是因為朝會時候文官不同意,集體沉默,朱由檢就無奈地放棄了南避的想法。

朱由檢當時就南遷南京一事說道:“此事我已久欲行,因無人贊襄,故遲至今,汝意與朕合,但外邊諸臣不從,奈何?”可見沒有文官的允許,大明的天子連南下南京保命都不敢。

在崇禎朝,朱由檢可以為個別文官的失職殺人,卻決不敢對抗文臣的集體意志。

然而歷史因為李植的出現,打了一個岔。

李植是文官的死敵,但另一個角度上,他也是皇權的捍衛者。李植日復一日的和文官死磕,削弱了文官在大明的統治力,卻也從另一個方面加強了朱由檢的權威。

有李植在,朱由檢有理由加強京營,控制了一支可觀的軍隊。在李植和文官玩命廝殺的間隙,朱由檢加強了東廠,漸漸擺脫了幾乎是睜眼瞎的情報工作。

李植南征北戰立下的戰功,也是朱由檢的帷幄之功,更是直接提高了朱由檢的權威。

而李植在天津提倡的“公德”文化,“公利”之心,也直戳只提倡“私德”的儒家學術腹心。李植的公德之說在理論上撕毀了文官們道德君子的嘴臉,讓朱由檢甩脫了對大儒們的敬畏,從此可以真正俯視朝中的大儒們。

有了李植在,朱由檢並不像原先那樣畏懼文官。他更有底氣和文官對抗。

劉宗周是大明的大儒,文章學問都是大明首屈一指的人物。也許是感覺到李植對儒學毀滅性的危害,他是反對李植的急先鋒。調關寧軍討伐李植一事,他上下奔走極為賣命。他的一舉一動都落在密衛的眼裏,李植的奏章裏,指名道姓要殺他。

既然李植要此人的命,朱由檢這次便下決心和李植站在一起,殺了劉宗周。

劉宗周可以失去,但李植絕對不能失去。這次朝廷調關寧軍討伐李植,可以說是極大地考驗李植的忠心。如果為了一個劉宗周讓李植心寒心冷,不再支持朝廷,甚至舉旗造反,那大明的江山社稷,都將受到最嚴峻的考驗。

文官們一個接一個地上來附議,堅決不讓朱由檢說出查辦劉宗周的話。幾十個人手舉牙牌站在龍椅前附議,與其說是諫議,倒不如說是示威。

看著沸騰一般的文官們,朱由檢閉上了眼睛,許久都沒有說話。

文官們看著閉目靜思的天子,都有些驚疑。天子以前若是遇到這麽多文官集體發難,是一定會反悔退讓的。但現在的天子卻這樣冷靜,似乎絲毫不受文官們的洶洶氣勢影響。

許久,朱由檢睜開了眼睛。

一字一句,朱由檢緩緩說道:“都察院左都禦史劉宗周營營苟苟,擅自操縱七萬關寧邊軍,導致四百裏國土喪失,險些逼反津國公李植,不可饒恕!來人,將劉宗周拿下,關入詔獄細細審問!”

文官們聽到這話,一個個面色發白。

他們驚疑不定地對視了一眼,眼睛裏滿是不相信的神色——這麽多文官上來反對,天子還要殺劉宗周。天子這是和所有的文官對抗啊!

天子就不怕令不出紫禁城,天子就不怕被天下士人罵得狗血噴頭,就不怕哪天莫名其妙死掉?

劉宗周聽到天子的話,渾身失去了知覺。他突然往左邊一個踉蹌,一下子沒有站穩,竟倒在了地上。

四個錦衣衛“大漢將軍”沖了上來,便要拿下劉宗周。

都察院的左僉都禦史汪克明跳了出來,大聲吼道:“何人敢動禦史台?”

朱由檢見這個禦史竟然敢反抗聖旨,勃然大怒,指著這個禦史吼道:“來人!將禦史汪克明拖出去,打廷杖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