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2章 操縱

沈從道在床上想了一晚上,徹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就坐轎子趕到了縣城裏,準備低價拋售他囤積的糧食。

《山東日報》上面擲地有聲的質問,確實嚇到沈從道了。

當然,沈從道知道“抄查士紳,強行開倉奪糧”這種行為過於蠻橫,如果津國公這麽做了,天下士紳會更加仇恨津國公。如果事情到了那一步,恐怕朝堂上的諸公和天子都會過問山東的事情。

天子給李植商稅權力是為了彌補李植賑災費用的,如果李植強行搶奪士紳的糧食賑災,天子大概會剝奪津國公收商稅的權力。

《山東日報》整日宣傳保護私有產權,津國公法庭動不動說私有產權神聖不可侵犯,如果津國公搶奪士紳的糧食,李植豈不是打自己的耳光?雖然縉紳們囤積糧食是在破壞山東賑災,但縉紳們的買賣都是公平的,都是市場上買來的,積存的糧食可以說是合法的。

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士紳們囤積的,畢竟是糧食這種敏感商品。萬一津國公發起怒來不管那麽多了,派兵強行抄查縉紳的家產,那就麻煩了。

這種行為以前聽上去有些不可能,畢竟李植處處講法制,講秩序,但在《山東日報》連日的恐嚇下,沈從道覺得被抄家的可能性越來越高。《山東日報》的口氣一天比一天嚴厲。如果明天的頭版頭條變成《津國公抄沒濟南非法囤糧縉紳》,沈從道一點都不會吃驚。

失去家財事小,以後還可以再存。被抄家家破人亡,事情就大了。

沈從道終於不再猶豫,趕到了縣城裏拋售他家中的七千八百石糧食。

這次沈從道當真是傾家蕩產了。他家近四萬兩的積蓄,他家在青州城中的大宅子,已經全部變成了這七千八百石糧食。如今他在《山東日報》的恐嚇下拋售糧食,不知道能賣多少銀子。

沈從道在縣城裏有一家糧店,他找到了自家糧店的掌櫃,問道:“席掌櫃,如今我若是想把七千多石糧食全部出手,能賣到什麽價格?”

席掌櫃吹了吹嘴唇上的胡子,說道:“東家,現在賣糧可不是時候。前幾個月據說有兩百多萬石的糧食拋售到山東,全部被山東的縉紳們買下了。如今津國公用紅薯救災,不買糧食了,山東市面上的糧食一下子變成供大於需。”

“加上山東日報這些天不斷宣傳,說接下來津國公要大力開發水利設施擴大種植面積。可見未來山東幾年糧食產量都會上升,都不會短缺糧食。這樣的前景下,糧價這些天不斷下降。”

聽到席掌櫃的話,沈從道嘆了口氣。李植可以說是把報紙的威力用到了極致,他偷偷賣糧給囤糧的冤大頭時候,山東日報就每日渲染山東大旱缺糧,騙得囤糧的士紳心花怒放。如今糧食都爛在士紳手上,山東日報就開始介紹未來糧食盈倉的情景,使勁打壓糧價。

李植壟斷山東的輿論,山東的糧價像是一個提線木偶被山東日報操縱著,忽上忽下,把士紳們的銀子全部掏空。

席掌櫃嘆了口氣,說道:“東家,這幾天不知道多少財主到我們店裏來問糧價,都是想拋售糧食的。現在手上有糧的老爺們都覺得糧食燙手,價格不斷往下壓。”

“昨天翁家的糧店已經把價格壓到一兩九錢了。但如今《山東日報》說的那麽兇,大力聲討囤糧的士紳,這種時候哪個敢接盤?翁家一兩九錢一石的米面,還是沒有人買。”

聽到翁家一兩九錢一石都沒人買的消息,沈從道臉上一白,說道:“竟跌到這麽低的價錢?”

席掌櫃說道:“是呀!東家,我看還不如把糧食運到北直隸去賣。北直隸現在糧價在二兩四錢一石左右,我們大規模拋售價格會低一些,就算能得銀二兩三錢。算上路費,以及過關卡的鈔關稅,運糧到北直隸賣可以得銀一兩八錢每石。”

“比起在壽光縣賣不動,運到京畿去一下子就可以把糧食出手。”

聽到席掌櫃的分析,沈從道吸了口氣。青州府的糧價,已經跌到地板價了,如今把糧食千裏迢迢運到北直隸去都比在山東拋售劃算。不過要運糧到北直隸也不是易事,要組織人運輸,要聯系賣家,還要千裏迢迢把銀子運回來,各種事務十分繁瑣。萬一路上碰到盜賊,就得不償失了。

無論如何,運糧到外省去賣是最後的下策。

沈從道嘆了口氣,說道:“掌櫃的,就按一兩八錢的底價在壽光縣賣,若是實在沒人買,我們再運糧到北直隸去。”

……

九月初二,幹旱了七個月的山東,終於迎來了一場大範圍的降雨。

嘩啦啦的大雨像是憋了好久一下子爆發出來,把天都沖破了。轟隆隆的雷聲中,刺眼的閃電中,雨水使足了勁往大地上沖,一片一片地落在幹得不像話的齊魯大地上。雨水打在堅硬幹黃的荒地上,打在幹涸發裂的河床上,打在顆粒無收的田地上,一下子把幹燥的大地變得到處都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