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4章 治天下,如分餅

海瑞總結的五大弊政,唐毅忍不住點頭稱是,暗暗拍手,別看海瑞看起來是個南蠻,不通事理,可是生了一雙慧眼,把問題看得透徹。

宗室皇族,歷代都是一個麻煩,比如唐代開元之後,諸王皆居住在京城,支庶自奮於功名,遇到了戰事,宗室子弟要領兵打仗;到了宋代,規定爵位不能繼承,宗室子弟要想出頭,需要參加考試,正常做官,接受考察,和普通人區別不大。

到了明朝這裏,事情就麻煩了,首先爵位可以承襲,加上燕王朱棣是靠著外藩造反起家,他掌權之後,對宗室子弟進行了嚴格的限制,科舉想也別想,連出城都做不到,成了實實在在的寄生蟲。

別看皇室子孫稀薄,藩王可不一樣,多子多福,把有限的精力都用在了無限的生孩子上,以山西晉王為例,歲支祿米一萬石,到了嘉靖朝,晉府的宗室子弟增加到了1851人,需要支取祿米八十七萬石!

其余各王府的情況也差不多,唐毅手上有各地匯總的資料,所有王府加起來,一年光是祿米就要消耗八九百萬石,而嘉靖四十三年,從南邊運到京城的漕糧只有六百萬石!

宗室子弟,仿佛兔子老鼠一般的繁衍,各布政使司每年預留的糧食,尚且不夠支付各王府半年的祿米。

不客氣地說,老朱家的子孫正在吃光拖垮大明有限的財政。

而且大多數宗室粗鄙不文,暴戾成性,欺壓百姓,吞並土地,豢養打手,無惡不作,把他們列為天字一號的毒瘤,當之無愧。

至於內廷,坦白講在嘉靖之初,還是收斂了一段時間,嘉靖吸取正德的教訓,對宦官管束嚴格,可是隨著嘉靖老去,宦官的勢力重新擡頭。

各地派遣鎮守,監軍,礦監,稅監,還有絲綢,瓷器,鹽,茶,銅,鐵,棉紗……總之,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宦官。

別看唐毅和黃錦等人關系不錯,黃錦也算是厚道人,可是他坐在了那個位置上,很多事情就不是他能決定的,貪婪幾乎是所有太監的天性,尤其是陸炳去後,錦衣衛衰敗,內廷的勢力又重新興起。

以唐毅的判斷,嘉靖之後,宦官的權力會快速恢復,甚至再度和外廷分庭抗禮。

官吏和士紳,其實可以看成一體,在朝為官,在鄉為士紳,嚴黨柄國二十年,大明朝的吏治毀壞殆盡,政以賄成,官以賂授,毫無法度可言。

徐階接替嚴嵩之後,雖然有心振作,可是他一味任恩,沒有決心魄力,又因為偏見固執,陷入了黨爭,任人唯親,滿朝之上,都是徐階的學生,上行下效,吏治整頓更是無從談起,嚴黨留下來的弊端絲毫沒有減少,還在持續增加,繼續破壞著為數不多的健康肌體。

海瑞最後提到的是將門,這更是根深蒂固,東南經歷倭寇之亂,原有的衛所體系一掃而光,可是九邊的軍戶還在,還有京城的勛貴,每年北方耗費幾百萬兩軍費,卻依舊被動挨打,將門之中,不能說沒有人才,可是九成以上都是廢物點心,養著他們,不過是浪費糧食而已。

“天下間七成田畝,落入宗室,士紳的手裏,他們不負擔一絲一毫的賦稅,而剩余的九成百姓,耕種不到三成的田畝,卻要擔負十成的稅負,百姓終年勞作,卻連一口飽飯都吃不上,每逢天災人禍,百姓流離失所,易子而食,白骨盈野,絕非空話。”海瑞深深吸了口氣,眼圈泛著淚光,嘆道:“大人機敏過人,擺在眼前的大弊不思解決,卻想著開疆拓土,從海外找田地,恕下官直言,您是緣木求魚,難免空忙活一場。”

海瑞不想說沖肺管子的話,可是到了最後,依舊忍不住。好在唐毅也不會真的和他一般見識,沒錯,海瑞把問題看得很明白,但是解決問題,卻不是他的強項。

“剛峰兄,你說的五大毒瘤,哪一顆能輕易砍掉?動宗室嗎?他們有祖訓護體,孔老夫子不也是講究家國天下嗎?再說了那麽多藩王,萬一激起兵變,又該如何收場?宦官把持內廷,更是動彈不得,官吏和士紳,你光是看到了他們貪婪無度的一面,可是沒有了他們,天下立刻就會大亂,而且士紳的權力來自宗法,三綱五常,又牽連到了孔老夫子,剛峰兄,可敢與孔孟一戰嗎?”

海瑞這輩子就怕兩樣東西,一個是拉扯他長大的老娘,再有就是讀了大半輩子的孔孟之道,四書五經。聽到了唐毅的話,他本能地搖頭,孔孟二聖,仁人愛物,留下的微言大義,豈會有錯,根本是後人曲解了聖人的意思。

“唐大人!”海瑞疾言厲色道:“您創立唐學,就急不可耐地詆毀孔孟之道,你,你別有用心!”

“哈哈哈,剛峰兄,你夠敏銳的。”

唐毅竟然應承了下來,“兩千年來,儒生多誤國,要想解決大明的難題,砍掉五大毒瘤,靠著孔夫子不成,靠著孟夫子更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