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 父子兵

張口就要六成,一張紙畫個鼻子,你好大的臉!

楊博真想啐唐毅滿臉,唐毅倒是不在乎他的憤怒,“虞坡公,你們遇到的困難是全方位的,織機和技術沒有,這個好解決,我可以在東南懸賞,幫著研究,盡快拿出方案。可是市場就不是那麽容易的,毛紡出來的東西想要天下人接受,需要一個過程,暫時的出路還是外銷西洋,也要靠著晚生幫忙。這些還都好說,真正的麻煩是如何獲得穩定的羊毛供應。”

聽著唐毅念經一般的話,楊博腦仁都炸開了,他都有放棄的沖動。但是北方除了毛紡之外,再也找不出可以大規模投資的項目。

原本晉商有三大支柱,票號、鹽、走私,票號受到了交通行的沖擊不用說,兩淮的鹽商也在快速分化,失去控制,唯一剩下的就是走私,風險大不說,東南開海,人家走正常貿易,晉商這邊卻要走私,長此下去,什麽結果,不言而喻。

毛紡幾乎是晉商最後一根稻草,要是抓不住,就徹底完蛋了。

見楊博猶猶豫豫,拿不定主意,唐毅繼續發動攻勢。

“虞坡公,您老和蒙古人打了多少年交道,比晚生清楚,他們信奉武力,講究拳頭,要是不把他們打服了,哪怕生意做起來,也會隨時被攻擊,變成俺答的韭菜地,任由他們來收割。晚生這一次去宣大,要整軍經武,給俺答刻骨銘心的教訓,才能乘勝開邊,生意才能安安穩穩做起來。再有……”唐毅神秘一笑,“虞坡公,你以為曾銑當年的復套提議如何?”

楊博感嘆道:“行之,說起別的事情老夫不知道,說起復套,老夫當年是甘肅巡撫,正好在曾帥手下做事,曾帥慘死,老夫痛心疾首啊!”

“虞坡公,晚生鬥膽請教一句,您以為當年曾帥的提議是對,還是錯?”

“這個……”楊博搖搖頭,苦笑道:“死者為大,曾帥和夏首輔是冤案,早晚有一天會沉冤昭雪的,老夫不好多說。”

真是個老狐狸,唐毅微微一笑,“您不說,我說,曾銑復套的方略我看過,他提出復套花費,不過是宣大一年的軍資,以我之見,根本是欺人之談!”

楊博嚇了一跳,倒不是因為唐毅敢否定曾銑,而是唐毅年紀輕輕,竟然能看出曾銑方案的荒謬,真是天縱之才啊!

曾銑的復套主張,聽起來熱血沸騰,十分美好,把嘉靖也給說的心動了,可為何轉過頭,曾銑就被殺了呢?

幾乎所有人都把罪責歸到嚴嵩身上,說是他陷害忠良,蠱惑嘉靖,才釀成了千古冤案,提到曾銑就搖頭嘆息,可是真正推究曾銑的方案,卻不見得是如此簡單。

首先,曾銑是一名天才統帥,同俺答作戰,打了不少勝仗,讓他指揮復套,或許會成功,只用宣大一年的軍費,或許也做得到。

只是復套成功之後該怎麽辦?

要不要守衛?

保守估計,也要駐軍五萬,駐軍就要修城,在曠野之上,缺少材料,缺少人工,修建一座十萬人居住的城池,要多少銀子?

城池修好,龐大的移民要怎麽解決,四周還有蒙古人虎視眈眈,隨時襲擾。

打仗或許花不了多少錢,可是要守住河套,修城,移民,開墾,經營成一道銅墻鐵壁,需要的花費簡直是天文數字,而且還是年年投資,永無止境。

以唐毅的估算,前後沒有五百萬兩,是做不到的,而且還要保證每次和蒙古人作戰,都能獲勝,不然河套奪下來,也會失去。

如此巨額的花費,也難怪嘉靖會感到絕望,轉而遷怒曾銑。

站在道德正確的立場上,嚴嵩是有罪的,所以被他陷害的人就是對的,曾銑就是被冤枉的……可是站在實事求是的角度,嚴嵩有罪沒錯,曾銑的方略也未必是對的。

“虞坡公,萬裏黃河,唯富一套。只要拿回河套,就有了一塊最好的草場,能提供源源不斷的羊毛。而且養羊的收入遠在種田之上,復套花費巨大,可是羊毛收入更大,有了利益驅使,才有了做事的動力。晉商想要掌握毛紡生意,復套是必走的一步棋。”

什麽叫遠見卓識,這就是!

楊博不得不嘆服唐毅天馬行空的思維,仔細琢磨之後,也不得不承認,唐毅勾畫出了一個漂亮的藍圖。

經略宣大,收復河套,推動開邊,建立起西北的養殖基地,掌握毛紡產業……

這一整套的規劃,正是晉商想要發展壯大的必由之路。

諷刺的是晉商之中,沒有人能看得清楚,說得明白,卻被一個外人給一語道破。想起多年前,唐毅就提到了毛紡的事情。

莫非這小子竟能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再?

那也太可怕了吧!

楊博驚得目瞪口呆,就連外面的雞鳴之聲都沒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