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你被利用了

沉默,可怕的沉默,唐毅突然抓起酒壺,咕嘟咕嘟,不停灌酒,整整一壺酒下肚,他的臉漲紅的可怕,血液幾乎從肉皮裏迸出來。

“行之,別喝了,梅花酒後勁極大,會喝壞的!”胡宗憲劈手搶下了唐毅手裏的酒壺,扔在了一邊,唐毅搖搖晃晃,胡宗憲要去攙扶,唐毅狠狠甩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醉眼朦朧看著胡宗憲,看得胡大人一陣陣發毛,手腳沒地方擱,別提多尷尬了。

“胡宗憲,你不是說喝醉了清醒嗎,現在我也醉了,咱們就開誠布公。平心而論,我也討厭張經,也不認同他的抗倭方略。可是你別忘了,此老歷經兩朝,清正廉潔,人品操守無可挑剔。對這樣的人下毒手,百年以後,史書會怎麽記載,梅林兄,你想過沒有?”

胡宗憲渾身顫抖,冷汗濕透衣襟,他痛苦地說道:“行之老弟,為兄豈能不知?可是不如此如何能獲得趙文華的支持,如何能攀上嚴閣老的大腿,如何一展心中抱負?我胡宗憲一人名節事小,東南百姓的安危事大啊!”

“哼,你就能保證趙文華會比張經好?我看他貪得無厭,除了撈錢一無是處,別忘了我可是和他一起被綁架的,論起對趙文華的了解,老兄未必比得上我。”

胡宗憲深以為然,笑道:“行之看得準,趙文華就是一塊臭狗屎,可是老哥需要的就是他無能,只有他無能,他才會事事依靠我,聽從我的安排。老弟,我給你說一點心得,你可願意聽?”

“講!”唐毅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

“人人都說貪官可殺,可要我說不會做事的昏官比貪官更可怕,一個貪官拿了三成,還有七成留下來做事了,可換成一個無能的清官,雖然沒有貪,可是什麽事情都做不了,要他又何用?就以東南為例,每年耗費糧餉百萬,最可怕的不是貪汙了多少,而是策略變來變去,從朱紈到王忬,從王忬到張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變來變去,一來一回之間,幾百萬的軍餉就化為泡影,數年之功毀於一旦,倭寇越剿越多,老百姓損失越來越大,如此看來,東南需要的不是清官,而是一個幹吏!”

放在平時,胡宗憲的這番高論,唐毅要給他拍巴掌,可是如今唐毅只有強烈的憤怒,他拍案而起,叱問道:“你說他們都不行,那你算得上擎天之柱,大明神劍嗎?”

“算!”胡宗憲毫不遲疑說道:“我已經觀察了兩年時間,想了兩年,我有足夠的策略解決東南的倭寇。”

“終於見到比我還狂妄的人,你說吧,我倒要聽聽!”

“那好,就請行之老弟品評一二。”胡宗憲挺身說道:“有人認為倭亂起於市舶司,要我說,恰恰相反,市舶司被廢,才是倭亂不可控制的根源。這個根源不解決,哪怕是撲滅了眼前的倭寇,朝廷的壓力一旦送下來,倭寇勢必重新猖獗。而且以我之見,廢除市舶司是最愚蠢的舉動,放著每年幾千萬兩銀子的貿易收入不要,死捧著祖宗律條,和拿著金飯碗要飯有什麽區別?”

胡宗憲慷慨激昂道:“我若是掌握東南,就會推動恢復市舶司,即便不成,也要默許商貿往來,只要作坊運轉起來,失業的織工就會重新有活做,不會鋌而走險,桑農的生絲也有銷路,不會餓肚子。他們收入增加,朝廷就能加稅,就能有更多銀子練兵。沒有了破產織工和農戶的支持,這是釜底抽薪,加強軍備,這是增加我們的力量,兩手策略,一陰一陽,就好比一個磨盤,一面讓倭寇來源更少,一面殺死的倭寇更多。有個三兩年,倭寇就會變成強弩之末,王直和徐海之流,都是商人本性,一旦覺得搶掠變得吃虧,就會動搖,就會妥協,到了那時候,倭寇之亂也就徹底平息了!”

胡宗憲熱情洋溢地說著,唐毅的嘴巴張得老大,胡宗憲所說,不正是自己和老師唐順之討論的問題嗎?胡宗憲眼光之毒辣,簡直讓人驚嘆。

更讓人嘆服的是胡宗憲的勇氣,他竟然說出沒有市舶司,也要默許走私!你到底知不知道,海禁是朱元璋定下了的祖制,是萬古不易的東西!

其實諸如唐順之,甚至王忬,或許也有張經,這個時代最優秀的官員,他們不是看不出東南的根子所在,而是不敢觸及“祖制”二字。而選擇了繞道而行,結果廢了九牛二虎之力,越繞越遠,問題越來越多……

而胡宗憲,文采不及唐順之,軍務不及王忬,威望不及張經,其余私德更是天差地遠,他就像是一柄鈍刀,沒有神劍的鋒芒,卻直指核心,一團亂麻,頃刻斬斷。

大勇氣,大魄力!

雄哉!胡梅林!

事到如今,唐毅萬分肯定,平定倭寇的重任必定要指望著胡宗憲,除此之外,再無第二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