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做個戚少保

天子一怒,流血百萬,伏屍千裏!

欺君兩個字出口,張恪腦袋翁地一聲,趴伏在地,汗流浹背。

“臣,臣知罪!”

萬歷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微微一笑:“別急著請罪,朕的禦醫都說你真的病了,又過去這麽長時間了,沒法治你的罪的!”

“不!”張恪突然堅定地搖搖頭:“陛下,在去年的時候,小臣還不過是連秀才都考不上的廢物。如今已經身為參將,又得到聖上賜宴!聖上待小臣天高地厚,小臣可以對任何人說謊,唯獨不能欺瞞聖上!請陛下治臣的罪!”

張恪說著,老老實實,拜伏在地上。

弘德殿內,針落可聞。站在萬歷身後的老太監陳炬臉上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笑容,侍奉萬歷這麽多年,他太明白皇帝的心思了。如果真想治罪,壓根就不會召見張恪。

他都忍不住給張恪叫好,小家夥主動認罪,在萬歷看來,那是一片赤子之心,非但不會被罰,還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好處!

果然萬歷沉默半晌,突然笑道:“起來吧,那個時候,若是不裝病,遼東的文武也不會放過你,有些人打仗未必能行,內鬥卻是一等一的高手!朕不怪你,不過……”

萬歷語氣突然一變,厲聲說道:“如今朕撤換了熊廷弼,又讓你的老師洪敷敎當了巡撫,你也該到前線替朕拼殺,剿滅東奴吧?你莫非還想推脫嗎?”

“小臣不敢!”

張恪腦袋裏快速的旋轉,萬歷能見自己,就是一場考試,他肯定不至於危險,但是七十分和九十分是完全不一樣的!萬歷給予的信任越大,自己的舞台就越寬廣!

張恪想到這裏,咬了咬牙:“啟稟陛下。臣只要還有一口氣,就願意替陛下廝殺,哪怕馬革裹屍,也絕無怨言!只是……”

“只是什麽,你怕死嗎?”

“怕!”張恪道:“臣更怕出師未捷,耽擱了陛下的大事,臣萬死莫贖!”

“嗯!”萬歷長長出了口氣,嘆道:“張恪,你是覺得大明的軍隊還打不贏東奴女真嗎?”

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如是說打不贏。就等於是弱了大明的威風,小覷皇帝;可是若說打得贏,那為何裝病不敢上前線,豈不是欺君的罪名又坐實了!

張恪額頭都是汗水,拼了!

“啟稟陛下,我大明自從開基立業以來,北趕蒙元,五入大漠,七下西洋。宣天威於海外。揚盛德於異域。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烈烈大明雄風,遠邁漢唐!到了世宗皇帝,倭寇猖獗,前後十余年之功。東南復歸祥和。本朝從萬歷二十年,至萬歷二十八年,三大征無一不勝。聖明吾皇,重塑大明天威!”

“小臣以為,天朝大明,無有不勝,區區東奴,不及蒙元遠甚,也不及倭寇狡詐奸猾,剿滅不難!大勢如此,然則老奴積蓄兵力數十年,手下虎狼之師,兇頑之徒,竊據苦寒之地,非是一日兩日可滅,若想大勝,必然苦練精兵,廣積糧草。兵壯,物豐,再委托一知兵大將,或是三年五載,或是十年八年,一定能光復遼東!”

“此之謂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

張恪越說越激昂,萬歷的老眼也放出了光彩,尤其是聽到了最後兩句,老皇帝竟然不自覺地生出知己之感!

說的多好,非是大心胸,不能有這番見解!

“陳炬,你覺得他說的如何?”

老太監笑道:“老奴哪懂得軍務,不過聽張大人一說,老奴覺著早晚我大明都能勝過建奴。”

“嗯,沒錯!”萬歷笑道:“張恪,有人建議朕以十八萬大軍,一舉蕩平建奴,你以為如何?”

“陛下,臣以為此言只見樹木不見森林!”張恪毫不客氣地說:“遼東苦寒之地,建奴亡命之徒,豈是一戰能贏的!若遷延日久,消耗巨大,我大明難免會不堪重負,甚至被建奴所趁,徒增奴勢,消耗軍心。”

陳炬皺著眉頭,替萬歷問道:“張恪,倘若真能一戰而勝,遼東豈不是立刻恢復安寧!哪怕消耗大一些,也值得做!”

“不,臣以為遼東非是我大明和老奴兩家而已!還有蒙古插漢部的虎墩兔汗,他手下控弦之士數萬人。縱使我大明傾盡全力,撲滅了老奴,也無力控制蠻荒之地。虎墩兔勢必做大,更難對付,到時候我大明要耗費十倍百倍的精力,遷延日久,不知道何時才能恢復太平了!”

中原天朝,高高在上太久了,根本沒有國際戰略的意識,在他們的心中,大明就是整個世界。

如今遼東三方博弈的態勢非常明顯,可是明朝精英僅僅停留在拉攏蒙古,牽制野豬皮的狀態,實在是太落伍了!

萬歷之所以急躁,很大程度上是覺得自己時日無多,要給子孫留下太平盛世,因此急於幹掉野豬皮。可是張恪的幾句話,打消了萬歷的念頭。解決了老奴又如何,不是還有虎墩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