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六章 狠辣

活著這兩個字,對於北燕皇帝來說,從不曾如此時那般沉重。

他不像蕭敬先,時時刻刻都因為失蹤的蕭樂樂而瘋癲似狂,行事恣意,被人稱為妖王的同時,還仿佛在享受行走在刀鋒上的快感,他是強勢獨斷,也常常用釣魚的法子把那些別有用心的家夥給釣出來,但他每次都有把握,從來就沒想過真的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

如果說蕭敬先是個不惜生命的瘋子,那麽,他就是個愛命惜命的膽小鬼,因為他除卻追尋妻子失蹤甚至死亡的真相之外,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只有這一次,只有剛剛發現自己真的從妻子到兒子再到江山全都一無所有的時候,他才生出了不如就此戰死的死志。

而現在,面前的這個少年雖然不肯認他,甚至不肯認母親,卻鄭重其事地提醒他,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他沒有反唇相譏,沒有輕蔑不屑,沒有破口大罵,更沒有試圖榨幹最後一絲力量向余力所剩肯定也不多的越千秋動手,為自己爭取最後一點突圍的希望。

北燕皇帝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越千秋,足足好一會兒才輕聲說道:“真相如何,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不論如何,朕都已經失去了某些曾經認為能一輩子擁有的東西。如果朕從一開始就是你這般重情重義的人,大概不會有今天。”

盡管剛剛和嚴詡動手的時間並不長,而且從服最後一顆藥到現在,時間也只是過去了一小會,可越千秋卻覺得四肢漸漸又有些不聽使喚,尤其是那沉重的長刀,他的手腕竟然漸漸有些受不住那沉重的分量!他裝成自然而然的樣子放下長刀拄地,隨即笑了一聲。

“皇帝陛下如果當年像我,那麽也許早就被你那些兄弟和大臣給宰了。生在皇家,有生在皇家的活法,生在民間,有生在民間的活法。沒有好父親好兄弟好姐妹,需要自己掙紮求存的人,和長輩護著,兄弟朋友眾多,舒舒服服過日子的人,當然活法不同。”

“我嘛,就是一個胸無大志,得過且過的人。我沒本事改變天下,只能盡力讓我身邊親朋好友能過得更好一點,更舒服一點,僅此而已。人道是學我者生,像我者死,可我呢,是學我的人說不定很可能會死,因為別人沒有這樣的爺爺和師父,也沒有這樣的朋友和兄弟!”

越千秋一面說,一面看了一眼正在攔著嚴詡的小胖子和周霽月等人,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所以,我很滿意自己的生活,也並不希望別人高看我。因為我其實沒多大的本事,只不過是一個運氣好,性格勉強還過得去,大多數時候只知道狐假虎威的人。”

自己一句話,竟然引得越千秋突然說了這麽多話,北燕皇帝不禁微微有些失神。當然,他很快就驚覺了過來,隨即哈哈大笑。那笑聲中帶著幾分輕松釋然,但更多的是追憶和後悔。等笑完之後,他就輕輕松手,丟開了手中那把已經砍出了缺口的戰刀,最後站直了身子。

“不焦不躁,不貪不爭,偏偏又是那樣驕傲,那樣不肯放棄,你比朕曾經以為得更加有性格。能夠在臨死的時候,看到你這樣一個和朕截然不同的人,朕很高興。”他說著便目光掠過越千秋,往人身後不遠處的蕭敬先看去。

“黃泉路上,樂樂已經等了我很多年,小四兒,我這個姐夫就先走一步吧!”

此話一出,蕭敬先瞬間面色大變,而反應同樣很快的越千秋更是想都不想地直接沖上前去,幾乎在北燕皇帝仰天倒地的瞬間接住了人。當他察覺到自己的手心黏糊糊的時候,慌忙抽出一只手拿到面前一看,就只見他整只手都被血染紅了,看不清一丁點的本色。

直到這一刻,他方才發現,北燕皇帝那背上的傷口深且猙獰,而在那道最深的傷口之外,四周橫七豎八的傷口密布,仿佛在告訴他之前那場戰鬥有多激烈。只不過,現如今那些傷口全都崩裂了開來,血流如注,須臾就染紅了他的前襟和膝蓋。

盡管對於他來說,北燕皇帝一直都是敵人,他從來沒把人當成過長輩又或者親友,可剛剛人最後的那些話,他聽了卻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此時眼見人之將死,自己完全束手無策,他不禁擡起頭來,希望能夠找到一個能出手救治,更願意出手救治的人。

而就在他茫然擡頭四顧的時候,已經有一個人影飛一般地沖了過來。當認出那是宋蒹葭時,越千秋不禁腦袋遲鈍了片刻,緊跟著就被小丫頭粗魯地吼了。

“去去去,快讓開!你又不是大夫,自己也是死撐,別礙著我幹活!太子殿下可說了呢,要是能把人救回來,回頭他就去求皇上,賞賜我回春觀千八百畝地!皇上要是不給,他親自掏腰包給,你可別耽誤我治傷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