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四章 小輩行千裏,父輩怎無憂

當東陽長公主悄然走進寧福殿的時候,就只見皇帝並不在寶座上,而是背手站在一側的木架子前,專心致志地看掛在上面的一幅地圖。從她這個角度看去,能瞧見皇帝那張較之從前微微發福的側臉,仿佛是在熬死了太後和某些討嫌的大臣,真正當家作主之後心寬體胖了。

然而,她卻打心眼裏知道,事實並不是如此。

果然,當她又靠近了兩步的時候,就只聽皇帝突然嘆了一口氣道:“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朕從前只以為權握天下,令行禁止,那時候便能推行朕想推行的政令,做朕想做的事情,可真正大權獨攬之後,朕才知道,掣肘不只是來自於人,還來自於時勢大局,來自於民心向背。”

東陽長公主知道,當皇帝在她面前自稱朕的時候,需要的就不是建議和勸諫,只需要一雙傾聽的耳朵,於是,她微微笑了笑,沒有說話,安靜得不像是很多官員腹誹的幹政跋扈女人。然而,皇帝卻不像平常那樣能一口氣倒上一堆苦水,須臾就恢復了正常。

“不說那些喪氣話了。既然身為一國之君,總要負起責任……建真,你來看看這地圖。算算時間,恐怕該來的就要來了。”

聽到皇帝如此說,東陽長公主這才走上前,看了一眼那清清楚楚描繪著整張北疆城池堡壘防禦以及大路小路的地圖,她就開口說道:“阿詡飛鴿傳書,他已經帶人潛入北燕了。”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皇帝瞬間為之色變。他倏然側過身來直視著妹妹的眼睛,見她一點都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他眼神轉厲,竟是用前所未有的嚴厲口氣質問道:“這是怎麽回事?朕記得阿詡之前上書可不曾說他會這樣冒險!他不是和劉方圓戴展寧一塊同行的嗎?”

“那兩個孩子給他打了掩護。”東陽長公主言簡意賅地做出了解釋,見皇帝頓時為之氣結,她這才淡淡地說,“我知道,當他真的接了玄龍將軍的位子,真的搶過了北燕軍情刺探的重任,他就不會甘心在金陵當一個別人眼中靠母親才能神氣活現的公子哥。”

“可他雖說武藝不錯,卻到底沒有諜探交鋒的經驗!”皇帝一下子提高了聲音,“你既然預料到,當初就應該提醒朕,派幾個穩妥人好好看住他!”

“我鎖住他的翅膀那麽多年,他差點就不認我這個娘了。如今他終於是娶了他滿意我也滿意的妻子,又留下了三個可愛的兒子,我拿什麽再攔著他?越小四已經在外頭單飛了那麽多年,可當年和他相交莫逆的阿詡卻一直都自認為一事無成,再不放他出去,他會瘋的。”

說這話的時候,東陽長公主一點都沒有在外人面前的蠻橫不講理,顯得落寞卻又冷靜。而在皇帝說話之前,她又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小小的竹管,輕聲說道:“這是越老頭家裏那個影子從霸州飛鴿傳書送回來的消息。康樂已經和太子見過面了,獻上了北燕天子六璽。”

皇帝這才一下子丟開對外甥去冒險的不安和牽掛,重新回復了一個君主該有的冷靜。他接過了那個竹管,取出裏頭的紙卷略微一掃,他不禁苦笑道:“朕送四郎走的時候,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等到消息傳出之後,北燕南疆兵馬不可能按兵不動。”

“不但不會按兵不動,還很可能會大肆撲向霸州。畢竟,不管誰當上北燕皇帝,都不能沒有天子六璽。本來可以現刻一套,糊弄一下人也能使得,可是在這樣大的風聲放出去之後,只要有心問鼎北燕皇位的人,總要有個樣子做出來。最重要的是……”

東陽長公主說著頓了一頓,聲音低沉了許多:“大吳冊封了太子,而那位太子是唯一的皇子,如今人在霸州,這是他們最好的機會。四分五裂的北燕如今也許不是我大吳的對手,可只要能把太子控制在手,那麽不但能奪回天子六璽,還能有和我朝談判的本錢。”

“只不過,四郎那邊自然會遭遇到無以復加的危險,甚至可能陷入絕境。”

接了東陽長公主的話說出這個判斷的時候,皇帝的臉色明顯有些掙紮,但很快就平復了下來。

“他生母不明,甚至身世也不那麽明朗,可朕從小把他帶大,情願一心一意地把他當成親生骨肉,可別人既然如此處心積慮,如若他還是像從前那樣色厲內荏,患得患失,那是不夠的。他需要足夠的勇氣,足夠的智慧,甚至還有足夠的運氣,足夠的支持者。”

“既然皇上將他置之於最危險的絕境,卻質疑阿詡竟然的帶人越境潛入北燕?”

皇帝被東陽長公主這反問噎得有些懊惱,但隨之就無力地擺了擺手:“你和朕,和越老兒不是一樣的人。更何況阿詡不像四郎和千秋,他的身世明明白白,不需要去冒那麽大的險。千秋這些年屢遭質疑,沒有醒目的功勞,難道越老兒能活一百五十歲,庇護他一輩子?而四郎身世不明,沒有定國之功,壓得住日後他那些叔伯堂兄弟?更何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