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 一人做事一人當

深夜的長樂宮,當皇帝從睡夢中被幾聲輕呼叫醒時,他第一反應不是去摸枕下壓著的那把當年和樂樂定情時,她送給自己的裙刀,而是非常自然地摸在了脖子上。仿佛是發現腦袋還好好地在脖子上,他竟是發出了一聲輕笑。

而在這寂靜的夜裏,這笑聲顯得極其詭異,以至於殿中侍立的兩個宮人情不自禁打了個寒噤。只不過對於康樂來說,皇帝這樣的反應已經是司空見慣,因此,她沒有上前攙扶,而是等著皇帝自己支撐著緩緩坐起身。

“深更半夜,又是哪裏出事?是誰又謀逆謀叛了?還是幹脆南吳已經兵馬打過來了?”

皇帝用如此若無其事的口吻談論做出這樣可怕的猜測,兩個宮人已經是顫抖得猶如篩糠一般。而康樂亦是忍不住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

她上前一步,輕聲說道:“都不是。今夜晉王蕭敬先和大公主在蘭若寺後塔林見面,沒想到秋狩司正使汪靖南也不知道從哪裏得到的消息,帶了大隊人馬過去堵人,結果……”

聽到竟然是這等鬧劇,皇帝頓時皺了皺眉:“就算是蕭敬先一怒之下,對汪靖南大打出手,又或者是直接調動不知道哪來的兵馬封堵秋狩司,你也至於大晚上非得驚動朕。”

“汪靖南挾持了大公主,逼蕭敬先拿出所謂通敵的證據。”康樂頓了一頓,見皇帝再沒有之前那沉著冷靜的姿態,臉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怒色,她終究還是繼續說道,“可蕭敬先非但不願意妥協,竟說大公主不是先皇後親生……”

這句話她沒有說完,也不願意說完,皇帝更沒有讓她說完。幾乎是頃刻之間,她就眼看著皇帝隨手撈起床上一個瓷枕擲在了地上。耳聽得那極其刺耳的炸裂聲,她雖說一動不動,面色也沒有太大變化,心裏卻是翻起了驚濤駭浪。

蕭敬先究竟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要在那種場合下說出那樣的話?這等同於和大公主劃清界限,等同於揭開僅次於先皇後消失之謎的最大秘密,等同於一刀狠狠戳在了皇帝的心窩上!哪怕是皇帝素來縱容幾分的小舅子,可蕭敬先為什麽要這樣做?

為了讓她在他捅出這個消息後,第一時間稟報皇帝,他甚至不惜幫她找出了侄兒作為交換條件!

“朕真是太縱容他了……真是太縱容他了!”

狂怒之下的皇帝整整重復了兩遍這句話,隨即就從床上下來,沒有等人上來給他穿鞋,他就趿拉著鞋大步往外走去。然而,因為地上碎片太多,他一腳踩下時才發現有異,立時吸氣用勁,原本已經紮入鞋底的那塊碎片頓時化為齏粉。

盡管他知道縱使破皮傷肉也無礙,可那難得的刺痛卻猶如此時心上的刺痛一般,讓他處在狂怒的邊緣。偏偏在這時候,從後頭追上來的康樂又輕聲說出了一番話。

“蕭敬先趁著汪靖南聽到這話驚怒之際,悍然動手。他打昏了汪靖南倉促之間丟出來當盾牌的大公主,而後越千秋趁機在秋狩司的人當中引起混亂,後來蘭陵郡王和神箭將軍帶了人來解圍,蕭敬先趁機刺傷了汪靖南……”

“等等!”皇帝終於轉過身來,盯著康樂問道,“越千秋為什麽在?蕭長珙和徐厚聰為什麽在?”

康樂一直都不明白,皇帝也好,蕭敬先也好,為什麽都因為那小小的相似就對越千秋另眼看待,索性直言不諱地說:“越千秋今日和十二公主一塊招搖過市,後來去了公主府,卻不知道為何與十二公主一塊去了蘭若寺。如果我沒弄錯,今天晚上這場鬧劇,絕對和他有關。就連蘭陵郡王和神箭將軍,很有可能也是被他叫來的。”

“就算是他設的陷阱,掉進去的人也是自己愚蠢!”

皇帝沒有理會臉色微妙的康樂,淡淡地吩咐道:“替朕更衣,然後把人全都召到長纓宮。”

直到這時候,剛剛已經化身泥雕木塑多時的兩個宮人方才慌忙上前,戰戰兢兢地替皇帝穿好了袍服。因為剛剛聽到那些消息之後太過震驚,兩人的手指和動作不知不覺有些僵硬,幾次都出了不小的錯處,在束腰帶時更是差點勒住了皇帝,一來二去,她們嚇得連魂都沒了。

然而,對於這樣的錯處,皇帝卻仿佛沒有察覺似的默然不語,以至於當她們給皇帝裝束完畢,通身大汗地退到一旁,目送了皇帝帶著康樂離開,幾乎同時舒了一口大氣。

盡管已經在這裏呆了一個多月,但每次面對這位至尊天子,她們還是一如最初那般恐懼!

而重新換了一雙靴子的皇帝走出寢殿之後,卻是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康樂說:“那兩個膽子太小了,調去做一些輕省的事情,換人吧。”

康樂自然知道皇帝的長樂宮很少固定用人,但裁換下去的人也都會做好安排,只要不是給外界通風報信,又或者犯原則性的錯誤,真正動輒得咎的人卻也寥寥無幾。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對朝中高官勛戚冷血無情的皇帝,對於普通人卻相對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