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心灰生死志

越千秋認為慶豐年名字起得詭異,但慶豐年自己卻很喜歡這個名字。

他出生於西北的延安府一個偏僻村莊,土地貧瘠,大旱乃至於地動之類的天災是司空見慣的事,常常會有養不起孩子的家庭把孩子丟掉。而在慶豐年降生的那一年,作為家中第七個孩子,他原本也會被遺棄,可多虧那是一個少有的大豐收之年,地裏何止多收了三五鬥糧。

更巧的是,曲長老正好遊歷到他的村莊,在他家中臨時歇腳的時候,在聽到慶豐年父親家中姓氏時,靈機一動給初生的孩子起了這樣一個名字。

而等到呱呱墜地的嬰兒平安長到七歲,慶家終究是困窘得過不下去了。盡管神弓門在中原武林的名聲已經聊勝於無,可在延安府卻依舊享有不小的聲譽。於是,在那一年,知道家中已經打算賣兒鬻女,他毅然孤身前往神弓門,最終成功拜入了曲長老門下。

盡管神弓門的日子也異常清苦,盡管他也要和師弟們一塊耕種土地,能夠用來錘煉武藝的時間少之又少,可那種從上到下同甘共苦的日子,卻讓他多年來一直銘記在心,感恩在心。

因此,驟然聽到越千秋這話,即便是素來為人溫和穩重的慶豐年,也不由得面色大變。他下意識地往前跨了一步,可待伸出手去揪住越千秋問個究竟時,他又醒悟到對方那不同尋常的身份,只能死死忍住心頭驚怒,一字一句地問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越千秋非但沒有被慶豐年那猙獰的表情逼退,反而更上前了一步,直接逼視著對方那幾乎赤紅的眼睛。

“你既然是曲長老的大弟子,應該知道,我和我爺爺,我師父,對於武者和各大門派是什麽態度。要不是玄刀堂和白蓮宗重回武品錄,而且玄刀堂更是頂在最後面,你自己想想,現在還會有神弓門嗎?你覺得,我會說什麽危言聳聽的話來嚇唬你?”

慶豐年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心中的擔憂卻一點都沒有消減。他略微低下了頭,聲音卻仍帶出了幾分顫抖:“剛剛是我太著急了。九公子能不能告訴我,徐掌門和神弓門的人都去了哪兒?”

這一次,越千秋的肩膀幾乎抵住了慶豐年的肩膀,聲音壓得比剛剛更低:“神弓門徐掌門帶了一大批人北上,去了北燕。”

“這不可能!”慶豐年下意識地大叫著反駁了一句,整個人卻不由自主踉踉蹌蹌後退了幾步。練武時下盤最穩的他甚至一個站不住幾乎倒地,還是追上來的越千秋死死拽住了他的胳膊,他這才勉強穩住了腳步。

盡管他一千個一萬個不想相信這個消息,可腦海中卻猶如走馬燈似的閃過自己撞破徐掌門和一個身份成謎的人見面的情景,閃過師父和應師叔與徐掌門一系人的爭執和矛盾,閃過了他們這些人啟程前往金陵時,不但無人相送,還飽受冷嘲熱諷的場景。

那一瞬間,他醒悟到自己已經相信了越千秋的說辭。他不由得漸漸蹲了下來,這個遇到再艱難困苦的情景,都從來沒掉過眼淚的昂藏少年,卻是失聲痛哭。

他六歲離家去拜師,和真正的親人之間的關系早已變得極其冷淡,而神弓門就如同是他的家,師父師叔和師兄弟們就如同他的親人。

可現在,如果徐掌門真的做出了這種事,師父和師叔怎麽辦?還有那些師弟們怎麽辦?

剛剛借著烤肉和神弓門的弟子們天南地北地胡侃閑聊,越千秋已經大略了解了這些人的脾性,此時,當他看到慶豐年這失態到近乎崩潰的樣子,他終於可以確信,包括曲長老應長老以及這些弟子在內的人,確實是那條壁虎割舍下來的,已經沒用卻還能抖動的尾巴。

如果是被神弓門刻意留下,放在大吳當內應的死士,這時候應該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被他點醒,而是主動去官府告發那些叛逃的人,以此爭取獲得朝廷的信任。

因為,在這種關頭,一步走錯就那是生和死的距離!

就當越千秋自以為已經做出了足夠審慎的判斷時,他卻只見慶豐年猛然一擡頭,分明通紅的眼神中竟是綻放出如同野獸一般兇狠的光芒。

他曾經歷過一次最兇險的擄劫,再加上多年以來反反復復被師父師娘訓練,此時和危險的預兆同時發生的,是他本能足尖點地往後速退的動作。

避開了那一下氣勢淩厲的驟然撲擊,他又倏忽間連避對方襲來的三招,眼見慶豐年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狠,眼神中的絕望之色卻越來越濃,最初惱火的他終於一下子醒悟了過來。

“慶豐年,你想幹什麽?你以為殺了我就能阻止消息傳出去,就能帶著你的師弟們立時回去和曲長老應長老匯合,然後逃出這金陵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裏是金陵,不是延安府,你們能離開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