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且靡胥叔叔

自從金日磾拿到了他成為馬監之後第一年的俸祿,他就將全家從長安城搬到了上林苑。

父親留給他的財富只有一屋子的女人跟孩子,所以,即便他有俸祿,日子依舊過的緊巴巴的。

跟霍光借了一百金,這才在上林苑置辦了一個小小的莊子。

這座莊子雖然只值一百金,占地面積卻很大,原因就在於這是一片丘陵地,不適合種莊稼,卻很適合種苜蓿草。

金日磾的族人本來就不會種地,所以,金日磾就買來了一些羊,交給族人讓她們放牧。

半年的時間,當初買來的小羊已經長大了,盛夏裏,正是剪羊毛的時候,莊子裏忙碌一片。

作為家中僅有的壯丁,擀氈這種活計自然是金日磾的事情,即便在烈日下,金日磾也沒有半分畏難之意。

以前他是休屠王的王子,是尊貴的單於繼承人,如今,他不過是大漢國一個小小的馬監。

馬監的俸祿能保證十余人一年的用度,卻沒有辦法保證上百人吃飽喝足。

現在莊子裏有了羊毛產出,就必須把這些羊毛迅速的變成毛氈,然後再售賣出去填補家用。

至少,從雲氏接到的訂單,無論如何也要完成,這裏面還有人情的成份,不敢耽擱。

霍光曾經跟金日磾說過很多次,如果他願意成為雲氏的家臣,每年都會有極為豐厚的俸祿,不用再考慮一家人的生計。

這樣的建議卻被金日磾給拒絕了。

成為雲氏的家臣固然可以解燃眉之急,可是,絕對會把休屠王僅有的這一點血脈給斷送掉。

雲氏對脆弱的休屠王子孫來說就是一個巨大的漩渦,稍有不慎就會被卷進去,最終落個屍骨無存。

就像這一次,張安世慫恿他去殺渾邪王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如果是雲氏家臣,金日磾就沒有資格拒絕,現在,雖然勞累一些,金日磾卻能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

一口水噴在羊毛上,水霧落在羊毛上,空中卻出現了一道小小的彩虹。

卷在杠子上的羊毛氈被金日磾的腳用力的搓動,散碎的羊毛就這樣一點點的黏在一起,最終成為一整塊羊毛氈。

弟弟們還小,幫不了他,當初,除他之外,任何高過車輪的男子不是被殺,就是被賣掉成奴隸了。

能幫他幹活的只有那些婦人。

看著昔日從不幹活的貴婦們,如今蓬頭垢面的坐在地上跟他一起擀氈,金日磾並沒有感到淒涼,反而不由自主得想起雲瑯來。

在雲氏這段時間裏,金日磾最大的收獲並不是書本上的學問,而是一個極為淺顯的道理——幹活,從來就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情。

雲氏的每一個人都幹活,就算是家主雲瑯在閑暇之余也會去地裏收割麥子。

而雲氏最初建立之時,雲瑯更是什麽活計都幹,而且幹的還不錯,據說,他連磚瓦都會燒。

白色的羊毛上鑲嵌了不值錢的黑羊毛,可是,少量的黑羊毛在白色的羊毛氈上組成一幅幅粗陋的圖畫之後,這樣的羊毛氈就比別人家的羊毛氈看起來大氣,漂亮。

一張濕噠噠的羊毛氈百余斤,金日磾將它卷起來放在架子上,鋪開之後,瞅著漂亮的羊毛氈頗有些得意。

這是他一整天勞作的結果。

有婦人趴在他赤裸的脊背上,金日磾回過頭,溫柔地撫摸著婦人的臉龐道:“衣服臟不要緊,一定要洗幹凈,不要因為每日要幹活,就不洗澡。我們如今在漢地,就該遵循漢地的規矩,你是我父王的女人,以後不要再發生這種事情了。”

婦人倔強的抱緊了他,一言不發。

金日磾嘆息一聲,轉過身抱著女人道:“就算我們要幹點什麽,你總要洗幹凈吧?”

“我們沒有漢女美麗!”

匈奴婦人遺憾的道。

金日磾撩撥一下婦人亞麻色的頭發道:“你很美麗,就是應該洗幹凈一些。焉支山的花朵,雨後才是最美的。”

婦人臉上有了笑容,咬著嘴唇去了丘陵背後的小溪……

金日磾重重的嘆了口氣,覺得這事情很麻煩,他父王給他留下了幾十個老老少少的女人……

傍晚吃飯的時候,他的母親給他端來了飯食,就準備出去,卻被金日磾一把抓住母親的手道:“您躲了我一整天了,還讓亞亞來勾引我,家裏有什麽事情是我不知道的麽?”

休屠王閼氏掙紮了兩下,卻脫離不了兒子的手,就只好坐在他跟前低聲道:“且靡胥來了。”

金日磾松開母親的手輕聲道:“他不是一直跟著渾邪王過著大富大貴的生活,怎麽會想到我們這些落魄的人?”

“且靡胥說,你是休屠王。”

金日磾無聲的笑了,瞅著母親道:“我本來就是休屠王,他想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