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帝國鬼才

單憑戰績有時很難區別將領們的優劣,比來比去,人們會發現陷入到循環往復的套子裏。就拿高歡、宇文泰時代的將領來比較:高歡敗在韋孝寬手下,韋孝寬戰不過斛律明月,斛律明月又鬥不過侯景,侯景玩不過慕容紹宗,慕容紹宗卻離奇死於圍攻王思政的戰鬥中,而王思政又為高澄所擒,高澄和父親高歡打一仗想來必敗無疑。決鬥和戰爭是兩回事兒,決鬥公平,拳擊比賽甚至要求體重相當。戰爭則沒有公平可言,決定戰爭勝負的因素太多,孫子兵法講,道天地將法。但是,克星依然存在,比如侯景的克星慕容紹宗堪稱東魏帝國將領中的鬼才。

蒜者算也

高澄任命叔叔高嶽為大都督,潘樂為副將總督各路軍隊發動反擊。反擊大軍除斛律金鎮守北疆,段韶留鎮晉陽外,幾乎薈萃東魏國名將精英,彭樂、劉豐生、斛律光、張恃顯等人榜上有名。

高嶽由韓陵山大戰的小將逐漸成長為成熟的將領,高氏家族成員身份足以鎮住各路英豪。潘樂則是六鎮名將,19歲便在葛榮帳下封王,跟隨高歡經歷大小戰陣。兩人配對已然是最佳搭档。

陳元康搖頭道:“此二人不是侯景的對手。”

高澄實在想不出誰可以替代二人,只得問道:“那你說誰能打敗侯景?”

陳元康沒有回答高澄的問題,反問道:“先王怎麽說?”

經陳元康提醒,高澄猛然想起一個人。高歡臨終前留下話,只有慕容紹宗才能打敗侯景。這一段時間發喪、謀反、暗殺、善後忙得高澄暈頭轉向,竟把父親這麽重要的遺言忘到腦後去。高澄正待發話,忽然又閉緊嘴巴。

陳元康見高澄欲言又止,忙道:“潘樂固然久經戰陣,但他反應遲鈍,對陣一般將領倒也綽綽有余,打侯景恐怕誤事。先王遺命任用慕容紹宗,主公若用,侯景不足憂。”

高澄擺擺手說道:“我不擔心慕容紹宗的能力,先王看人不會出錯。只是用慕容紹宗必然格外提拔,紹宗長年在地方帶兵,現在這種形勢下召入京城,他會不會害怕,萬一叛亂那可畫虎不成反類狗。”

高澄擔心不無道理,現在鄴城正在大殺保皇派,這個時候告訴常年得不到升遷的慕容紹宗進京升官領賞,人家相信嗎?就怕官印沒拿到,腦袋先丟掉。

陳元康微笑道:“主公大可放心,紹宗知道元康蒙主公信任,前些日子派人送我黃金。”說到這兒,陳元康發現高澄臉色一變,趕緊繼續說道:“當下正值人心不定的關頭,我怕嚴詞拒絕會引起疑心,故而暫時收下黃金並寫了回信。主公盡管任用,不必擔心。”

高澄神色緩和下來,早聽說陳元康愛財如命,收受賄賂,正所謂賊不打三年自招。不過,想想他的話不無道理,再者說愛財之心人皆有之,不愛財當官做什麽。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嗎?貌似說出來沒人信。

朝廷使者到達慕容紹宗官衙,慕容紹宗正在照鏡子。這位慕容鮮卑碩果僅存的後裔自詡王佐之才,年近半百仍然掛職一州刺史。仕途挫折不能怨保錯人,他曾是爾朱兆最信任的謀主。若非爾朱兆不聽話,高歡豈能崛起,人頭不過囊中之物。最清楚慕容紹宗本事的人即是高歡。高歡並非小肚雞腸之人,亦非輕信之輩。慕容紹宗搞不明白,為何高歡會聽信他人讒言不用自己。慕容紹宗任青州刺史時有人對高歡說:“慕容紹宗登廣固城長嘆‘大丈夫有復先業理否?’”廣固城曾是慕容南燕國的都城,身為慕容恪的子孫憑吊祖先的輝煌遺跡並不過分,至於那句話完全無中生有。從此,高歡不再信任他,東西魏歷次大會戰均無緣參與。作為一名渴望建立功業的戰將心中難過和憤懣可想而知。他做過最大的官不過禦史中尉,此後僻居徐州任刺史。南北朝的州劃得很小,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州,州刺史算不上地方大員,都督諸州軍事和行台才是。

最近幾天慕容紹宗忽然有些開竅,高歡不用自己是否與侯景有關。他最了解侯景的本事,知徒莫如師。他做過侯景的師傅。侯景不讀書,酷愛排兵布陣,在爾朱榮帳下當差時常請教慕容紹宗兵法。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慕容紹宗對侯景軍事上的天賦大為驚嘆。侯景不僅一學就會,還能舉一反三。時間一長,慕容紹宗反過來請教侯景一些軍事上的難題。

放眼東魏國,堪與侯景對敵的人只有慕容紹宗。心機深沉的高歡是否把自己壓下不用而留給兒子高澄用。於是,前些日子慕容紹宗派人給高澄身邊的大紅人陳元康送禮試探。從陳元康回信的字裏行間,慕容紹宗感覺戰爭和功業離自己越來越近。

慕容紹宗輕輕攏攏頭,盯著鏡中鬢角的白發。頭上白發二十歲就有了,古人稱少白頭為蒜發,蒜者,算也,他就是天生的謀略家。慕容紹宗輕嘆道:“有人少年得志,有人大器晚成。我算什麽呢?早早成了名,這功業麽?恐怕應在狗兒身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