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與文臣的博弈(第2/3頁)

李絳當即泣下,至為懇切地說:“陛下視臣為心腹股肱,如果臣畏懼權貴,明哲保身,知而不言,是臣辜負陛下;但若是臣據實而言,陛下卻不願意聽,那就是陛下辜負了臣!”

在憲宗不算太長的一生中,最大的缺點之一就是重用宦官,在這一點上他比德宗好不了多少;但是,憲宗和德宗最大的區別,也是他身上最難能可貴的優點之一,就是聽得進逆耳忠言。

此刻,當憲宗意識到李絳的良苦用心後,馬上壓下了心頭的怒火,也用一種誠懇的態度說:“賢卿所言,都是別人不願說、不敢說的,所以,朕才能聽見原本聽不到的。賢卿不愧為忠臣,以後有什麽話盡管說,就像今天一樣。”

李絳看吐突承璀不順眼,吐突承璀當然也不會讓李絳的日子好過。

元和六年(公元811年)正月,李絳忽然接到了一紙調令。準確地說,這是一紙升遷令——把他調離了翰林院,擢升為戶部侍郎。

李絳苦笑。

他知道,這肯定是吐突承璀在背後對憲宗施加了影響。之所以把他調離翰林院,就是不讓他整天跟皇帝待在一起;而之所以把他升為戶部侍郎,則是有意把他放在火爐子上烤。

為什麽說戶部侍郎是火爐?

因為戶部主管財政,而憲宗朝廷經過去年的戰事之後元氣大傷,亟須大量輸血;尤其是憲宗本人,更是視財政增收為第一要務。所以,這個戶部侍郎就必須生財有道,更要有替朝廷和憲宗大肆聚斂的本領。

李絳有這種本領嗎?

沒有。所以他慘了。

果然,李絳剛上任沒多久,憲宗就找他談話了,說:“按照慣例,戶部侍郎除了打理國庫,更要想辦法向宮中的內庫進奉‘羨余’(財政收入的盈余部分),可你上任以來從不進奉,這是為何?”

李絳回答得很坦率:“陛下身為天子,不應該以聚斂錢財為務。”

憲宗大感冤枉:“如今河南河北數十州,皆國家政令所不及;河、湟地區(今甘肅及青海東部)數千裏,長期淪陷於吐蕃之手。朕日夜都想洗雪祖宗的恥辱,可財力不足,不得不盡力儲蓄。倘若不是為了這個,朕宮中的用度極為節儉,存那麽多錢幹什麽?”

憲宗說得沒錯,他確實不是一個鋪張浪費的皇帝,他存錢的目的也是為了國家,不是為了個人享受。李絳想了想,覺得自己有點錯怪天子了,連忙正色道:“一般的地方官員,向百姓橫征暴斂,以此換取朝廷的恩寵,尚且為天下人所不齒,何況臣掌管戶部,更應該以身作則。戶部所管理的,都是陛下的財物,無論收入還是支出,一律登記在冊,怎麽可能有盈余?如果只是把國庫裏的東西移到內庫就算是盈余,那這跟挖東墻補西墻有什麽差別?這種欺君之事,臣不敢做。”

憲宗聞言,對李絳的正直很是欣賞,從此對他更加器重。

吐突承璀處心積慮要李絳的好看,結果卻弄巧成拙,反而給李絳提供了更多的表現機會,這實在是讓吐突承璀懊惱不已。

當然,他不會就此罷休的。

隨後的日子,吐突承璀一直在耐心地尋找機會,無論如何都要整垮李絳。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元和六年十一月,吐突承璀還沒來得及整垮李絳,自己就東窗事發了。

吐突承璀有一個手下叫劉希光,時任弓箭庫使。此人暗中收受一個羽林大將軍的賄款二萬緡,企圖為其謀求藩鎮節度使的職位,不料被人告發,經有關部門查實後,憲宗立刻將劉希光賜死。

劉希光雖然死了,但這個案子沒完,因為還有很大的疑點——一個小小的弓箭庫使,有什麽能耐替人謀求節度使的職位?

案情明擺著——劉希光背後肯定有人。

誰?

傻瓜也知道,躲在幕後大搞腐敗的那只黑手就是吐突承璀。

有關部門經過調查,很快就挖出主犯吐突承璀,然後就把這起案件的完整卷宗送到了憲宗手上。

看著這份證據確鑿的結案報告,憲宗無語了。幾天後,憲宗斷然下詔,把他最寵幸的宦官吐突承璀逐出了朝廷,貶為淮南監軍。

憲宗為自己的“大義滅親”很是自豪了一把,隨即對李絳說:“朕把吐突承璀趕走了,這件事辦得怎麽樣?”

還用問嗎?這事辦得太漂亮了!李絳大有神清氣爽之感,趕緊說:“朝臣們都沒想到陛下會如此果斷!”

憲宗毫不掩飾他的自得之色,說:“這小子不過是個家奴罷了,以前因為他當差的時間久,所以對他特別包容;但是一旦犯法,朕拿掉他,就跟拿掉一根羽毛一樣!”

宦官吐突承璀與文臣李絳的這場博弈,最終以吐突承璀的出局而告一段落。

盡管這個吐突承璀並未就此落敗,短短三年後就將重返帝國的政治舞台,但此刻的李絳畢竟少了一個實力強勁的對手。換句話說,沒有了吐突承璀的掣肘和排擠,李絳的生存空間就顯得敞亮多了,其仕途發展自然也要比過去順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