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密旋風與酷吏時代(第2/4頁)

魚保家的故事盡管令人唏噓,可它卻以一種罕見的黑色幽默的方式,宣告了銅匭告密制度的強大功能。

武後顯然是所有人中最受鼓舞的一個。

當一種器物誕生之初,卻一口反噬了它的制造者,那就足以證明這種東西是有靈性的。尤其是當武後注視著那口散發著幽冥之光的通玄匭時,她總會恍惚看見一頭通體黝黑的神獸——它叫玄武,是一種龜蛇合體的神獸,是傳說中讓人敬畏的北方之神。武後猜想魚保家設計銅匭的時候,一定也曾被這只神獸的意象吸引和纏繞,只是魚保家福淺命薄,注定看不見玄武神獸降臨塵世,在九州大地刮起黑色旋風的那一天。

而現在武後看見了。

她知道自己的使命就是讓這股旋風席卷帝國的四面八方,在一夜之間剝去所有人的面具和偽裝,讓他們一絲不掛地行走在彼此的目光中,讓他們內心的欲望和罪惡從此裸裎在陽光之下,讓人與人之間再也沒有秘密可言……

從垂拱二年的春天起,武後便以她那慣用的驚世駭俗的方式,面對天下人徹底打開了“告密之門”。她發布詔書明令所有州縣:凡有告密者,各級官吏皆不得過問,只負責提供車輛驛馬;在旅途中,各地官府一律按五品官的禮遇接待告密者,並負責將其安全送抵神都;即便是農夫樵人,也都由武後親自召見,夜宿官方館舍,所奏之事若得到武後認可,則破例授予官職,就算捕風捉影查無實據,也可免於問罪;各級官吏若有敢於阻攔告密的,以該告密者所告之罪懲處該官吏。

皇太後的這道懿旨一下,就像有一股巨大的魔力瞬間攫住了帝國的萬千子民,讓他們即刻陷入一種空前的亢奮和癲狂之中。“於是四方告密者蜂起”(《資治通鑒》卷二〇三),人人都懷抱著一夜騰達的夢想,爭先恐後、絡繹不絕地向神都洛陽湧去。每一條道路、每一個驛站都擠滿了上京告密的人群,讓沿途的各級官吏疲於應付,焦頭爛額。

官吏們看見,這些一輩子都沒有出過遠門的山野村夫,臉上一概閃動著一種如癡如狂的興奮之光。官吏們不禁在心裏苦笑,在這些人中,又有幾個能夠“言天象災變及軍機秘計”的呢?如果連田頭的老農、山中的樵夫都有能力也有資格言及“天象災變及軍機秘計”,那還要我們這些官吏幹什麽?大夥不如找根繩子上吊算了。

說白了,這些所謂的告密者絕大多數就是出來享受公費旅遊的(而且還是五品待遇的高档旅遊)。這輩子能夠坐一趟官家車馬,住一回皇家賓館,享受一次五品官的待遇,而且還能登上金鑾殿親睹太後聖容,對這些窮鄉僻壤的農夫樵人來講,實在是做夢也不敢想象的,就算是死也夠本了。

令滿朝文武頗為驚訝的是,在詔書頒布之後的日子裏,太後果然言出必行,說到做到。每天一大早,她都會精神飽滿地登上紫宸殿,以一種超乎尋常的耐心和毅力親切接見每個告密者。即便形形色色的告密者以及他們所操的方言俚語經常把武後搞得哭笑不得,但她從來沒有失去耐心,而是樂此不疲,並且對所有人都是和顏悅色,恩賞有加。直到席卷整個帝國的告密風潮漸趨消歇之時,據說她已經親自接見了近萬人。

武後的辛苦沒有白費。

因為她亟需的一批特殊人才就是乘著告密的東風來到洛陽的。

這些人在歷史上被稱為——酷吏。

這些新時代的弄潮兒裹挾在告密者的人流中,帶著異於常人的一身本領,帶著出人頭地的強烈欲望,躊躇滿志地來到了武後的身邊。而武後則用一種鷹隼般銳利的目光,仿佛沙裏淘金一樣,一眼就從成千上萬的告密者中把他們挑了出來。

胡人索元禮是最早被武後樹立起來的酷吏樣板。他因告密之功被擢升為遊擊將軍,專門負責審理武後欽定的大案要案。史稱其生性殘忍,嗜血好殺,每審一人必牽連羅織數十百人。武後大為賞識,頻頻召見,賞賜有加,並且不斷賦予他直達天聽,臨機獨斷的實權。

在索元禮示範效應的帶動下,醴泉人侯思止、長安人周興、萬年人來俊臣等大批酷吏聞風繼起,紛紛效法。其中以侯思止和來俊臣的發跡最具傳奇色彩。

侯思止是個文盲,原來的職業是賣燒餅的,由於好吃懶做,後來連燒餅鋪也關張了,只好去給一個將軍當仆人。告密風起後,他抓住時機狀告本州刺史裴貞與宗室親王李元名串通謀反,從而博得武後賞識,被授予遊擊將軍之職。按說,從一個卑賤的仆人變成一個五品將軍,侯思止已經算是一步登天了,可他仍未滿足,又去找武後要官,一開口就是禦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