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虛與委蛇

次日傍晚,楚瀚再次潛入宮中。鄧原和麥秀向他報告稟告懷公公的經過,並指點他應當如何應對。楚瀚在他們的陪同下,悄悄來到司禮監密會懷公公。懷恩老早屏退左右,緊閉門窗,獨自坐在上首,麥秀和鄧原侍立兩旁。楚瀚從屋檐飛身而下,在堂下跪倒,向懷恩磕頭請罪。

懷恩此時已年過五十,鬢發略白,更添威嚴。他擺了擺手,緩緩說道:“不罪,你坐下。他們跟我說了你背諾回京的緣由,我想從你口中親耳聽聽。”

楚瀚便敘述了在城外見到汪直的前後。懷恩神情凝重,聽了楚瀚的敘述,沉吟良久,才道:“汪直這人性情奸險而胸懷大志,我早對他存有戒心。但他怎會知道紀娘娘之事?”

楚瀚道:“依我猜想,可能是因為汪直與紀娘娘早年便已相識。他二人都是十多年前明軍從廣西瑤族捉回來的俘虜。”

懷恩恍然點頭,說道:“原來如此!我竟未想到這一層。汪直不僅受到昭德的信任,連萬歲爺也十分寵信他,眼下炙手可熱,很難除去。”他側頭想了想,說道,“汪直如此威脅你,你卻打算如何?”

楚瀚道:“小的以為,眼下只有暫且拖延。一方面小的得假裝聽從他的指令,應付敷衍一番;一方面我們得趕緊找尋機會,及早讓小皇子重見天日。”

懷恩眉頭愈皺愈深,沉吟道:“汪直這人自成勢力,很難對付。如今之計,你也只能暫且聽他的話了。唉!我又何嘗不想讓小皇子早日正位?但昭德勢力雄厚,一手遮蔽萬歲爺的眼目,在她口中,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萬歲爺照單全收,完全做不得主。”說著不禁長嘆一聲。

楚瀚心中一沉,暗想:“看來萬歲爺還是一派糊塗懦弱的老樣子。不但保不住兒子的性命,連僥幸存活下來的親生兒子都未必敢認。如此被一個女人操控於手掌之上,還說什麽皇帝之尊,天子之威?”他不禁想起大越國的皇帝黎灝。黎灝雖好大喜功,重色寡義,卻是個胸懷大志、有所作為的皇帝。兩國君主年齡相近,個性之剛強懦弱卻天差地別。若非楚瀚親眼見到,實難相信那懦弱皇帝所掌領的,竟是地域廣大的“上朝天國”;而那剛強皇帝所統治的,不過是個位處偏僻邊疆的狹小屬國。

他想了想,說道:“昭德的勢力,或許可以想辦法慢慢削弱,讓萬歲爺少一些顧忌。請懷公公告訴小的,昭德眼下在外朝有哪幾個重要的附庸,在宮中又有哪些得力的手下。小的可以想法子找出他們的弱點,最好在暗中出手對付,不教昭德起疑,慢慢翦除了她的羽翼。”

懷恩聽了,雙眉豎起,臉色不豫,但並不立即發言。他顯然對此等陰險招數甚為不齒,但心底又知道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他沉吟不決,鄧原在他身邊低聲道:“懷公公,您曾說過‘惡人自有惡人磨’。我們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

麥秀也道:“再說,這是關乎宗廟天下的大事,公公身居正位,秉持公正,何須對小人講求仁義?”

懷恩微微頷首,似乎下定決心,吸了口氣,身子前傾,凝望著楚瀚,說道:“你當真能辦得到?”楚瀚道:“但請公公指點,小的一定盡心竭力。小的沒有別的長處,只懂得幹這些事兒。”

懷恩點點頭,說道:“小麥子,你清楚宮中朝中之事,你來說說。”

麥秀道:“是。昭德在外朝的附庸,不外乎她的兩個兄弟萬天福和萬天喜,加上閣臣萬安。萬氏兄弟很早便被被封為大學士,號稱入值內閣,但兩人不學無術,並不參與機務,只顧在外斂財貪汙,揮霍享樂。閣臣萬安與萬家並無親戚關系,但他認昭德為遠親,自稱侄兒,由此攀上這層關系。他與昭德通信甚勤,外朝重大人事任命,萬安必定請示昭德,三品以上的官職任免,都得經過昭德的認可。”楚瀚點了點頭,這內閣“三萬”,他已略有所聞。

麥秀續道:“宮裏仍以梁公公為主。梁公公並不幹政,主要是為昭德搜刮珍奇異寶,自己也借機中飽私囊。”懷恩臉上露出不屑之色,說道:“萬安和梁芳這兩只賊子,正是昭德的兩枚毒牙!”

楚瀚想起自己昔年的上司梁芳,這人雖強逼自己凈身入宮,但一直待己不錯,處處提攜照顧,不時升官加祿,從不吝惜。但要保住小皇子,顯然不能放過了梁芳。

麥秀又道:“近來萬歲爺頗信任梁芳引薦的一個和尚,叫作繼曉,我瞧這人十足是個妖僧。還有個什麽人中神仙,叫作李孜省的,自稱能變化萬千,煉鐵成金,長生不老。”

楚瀚“啊”了一聲,說道:“我知道此人。我曾在南方見過他。”當下簡略說了遇見李孜省的經過。懷恩道:“這等妖人,迷惑主上有余,為害應當不大。”楚瀚道:“仍須防範他們妖言壞事。”懷恩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