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章 大戰(一)

屋中眾將見周德威出言反對,一下子便轟然爭吵起來,這些人平日裏本就有些嫌隙,如今李存勖去世,新主暗弱,看到身為首將的李嗣源與周德威爭吵,自然是分邊站開,有仇的報仇,有冤的伸冤,吵做一團,幾個脾氣暴烈的幹脆攘臂捋袖,幾欲要動手起來,一時間這軍議場所幾乎要演起全武行來。李嗣源看在眼裏,心下越發冷了。

“噤聲!”張承業厲喝一聲,這張承業雖然身為閹人,但平日行事剛正,清廉自奉,又久居監軍之職,在河東諸將中頗有威望。諸將見其臉罩寒霜,森然可畏,心下倒也怯了三分,屋中頓時靜了下來。張承業見諸將這般模樣,暗自嘆了口氣,轉身對李繼岌躬身行禮道:“大王,時候不早了,今日便議到這裏吧!”

李繼岌早已被眾將的爭吵嚇得呆住了,此時眼前有了根救命稻草,趕忙一把抓住,連聲道:“好!好!明日再議,今日便到這裏吧!”說罷便起身向堂後退去,背影竟給人一種惶惶逃走的感覺。

堂下,李從珂身披鎧甲,站在宿衛的牙兵前,一副惶惶然的模樣,他官職資歷都不夠資格到堂上去參加方才的軍議,正好當日負責宿衛的正是他所在的從馬直,他便搶著前來宿衛,想到探聽到點風聲,可在階下什麽也聽不到,想要上去聽聽墻根卻被張承業從晉陽帶來的侍衛擋住了,只能依稀聽到裏間傳出的爭吵聲,心下越發焦急。終於等到李嗣源從堂上下來時,李從珂趕忙走到身旁,低聲問道:“阿耶,過河親征之事如何了?”

李嗣源冷哼了一聲,卻不回答,腳下卻加快了三分。李從珂心知義父的習性,也不敢多問,只是跟在身後兩三步的位置。待到出了鄴王宮門,李從珂趕忙牽來坐騎,侍候李嗣源上馬。李嗣源上得戰馬,卻沒有立刻驅馬前行,而是回頭靜靜看鄴王宮半晌,突然策馬而去,李從珂從風中依稀聽到一句低語:“豎子無謀,觀之不似人君!”

襄州,已經是天佑十五年的一月了,連續兩天的大雪下來,城外的已是皚皚一片,只有露出幾顆老樹來,點綴在漫天大雪之中,讓人聽了心底越發生出寒意來。

孔勍騎在馬上,為了抵禦刺骨的寒風,他在鐵甲裏面塞了兩層羊皮襖子,顯得有些臃腫,加之路上的積雪經過多人踩踏,早已成了冰,馬行走在上面越發難行,孔勍坐騎突然蹄下一滑,若非身後的易戎一把扯了一把,孔勍險些便從馬上跌了下來。孔勍喘了兩口氣,苦笑道:“娘的,這地著實滑了些!”

易戎趕緊答道:“相公說的是,末將立刻讓人將這冰鏟了去!”

孔勍本不過是隨口說說,卻沒想到對方如此接茬,這雪下得如鵝毛一般,便是鏟去了,不過一個晚上便又是厚厚一層,又有何用。孔勍也不再說話,一行人又走了十幾步,只見前面不遠處數十只寒鴉正在雪地裏啄食些什麽,看到有人上來,便一哄而散,濺起滿天雪粉來,被扒開的雪層下,血跡斑斑。

“那邊是什麽東西?”孔勍沉聲問道。早有衛兵上前察看,片刻之後回來稟告說是進城逃難的饑民,凍死在街頭。孔勍聞言皺了皺眉,低聲道:“你且去征發些丁壯,將街頭的這些屍首收拾掩埋了,這般被鳥獸啄食有損陰德,再說雪化了也會有疫病!”那衛兵躬身領命而去,一旁的易戎恭維道:“相公菩薩心腸,他日必得福報!”

“福報?”孔勍苦笑了一聲,隨手將長鞭劃了一個圈,嘆道:“這襄州城中軍民有八萬有奇,算上逃進城中的百姓只怕有十二萬有余。當年張巡守淮陽,最後城中所余兵卒百姓不過數百,不知這襄州城中最後還能剩下幾人!”說到這裏,孔勍心下惻然,也沒有繼續巡城的欲望,做了個手勢制止住部屬的勸慰,便回府去了。

孔勍回到府中,剛剛解下盔甲休息片刻,便有部屬進來稟告,說東城有饑民嘩變,想要打開城門逃出城外去求食,已經被守兵鎮壓下去,拘捕了為首的數百人,問當如何處置。孔勍聞言稍一猶疑,嘆道:“罷了,他們出城也不過是為了求一條生路罷了,傳令下去,那些願意出城的便打開東門讓他們去吧,積些德行,也能省些糧食。”說到這裏,孔勍稍一猶疑,繼續說道:“只怕縱然放他們出城,吳兵也未必會放他出去,他們築長圍困城,明顯打了想要餓死我們的打算,豈會讓城內這麽容易省下幾百張嘴?唉!早知如此,便應該出兵援救高季昌那廝,豈不遠遠勝過這般困守孤城!”

一旁的掌書記趕忙勸慰道:“相公也莫要過慮了,天子已經親領大軍救援,大軍一到,便能破圍,相公寬心等待便是!”

孔勍苦笑道:“你也莫要安慰我,這些日子來,吳賊築長圍,建壁壘,漢水上的援兵越來越多,王師也到了十余日了,江北那邊炮聲整天,雙方前鋒交手了十余次,可聽炮聲卻王師卻未進一步,只恐情形不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