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深謀

呂潤性點了點頭,問道:“此地這般糧窖共有多少,看管如何,如今已經快到雨季,可會黴爛腐壞?”

“這隱磯這般糧窖共有五十座,如今已經填滿了三十七口。”那校尉說到這裏,走下台階俯身抓了一把谷粒來,呈送到呂潤性面前道:“殿下請看,這谷物粒粒幹燥,小人建造糧窖之時皆精心選擇土質幹燥,堅硬之處,再用炭火燒烤,再鋪上石灰木炭等吸濕氣之物,在這些上面才是糧食,絕無黴爛腐壞之虞!”

呂潤性接過谷粒湊到鼻端聞了聞,果然幹燥清香,並無黴爛谷物的那種味道。他滿意地點了點頭,將手中谷物丟回倉中,笑道:“甚好,你實心辦事,此番平定荊南之後,功勞簿上少不了你的!”那校尉聽到世子這般誇贊,趕忙俯身拜謝。呂潤性查看了會四周情形,便出得倉來,舉目望去,遠處的江面上,成隊的船只等待著靠岸,裝卸貨物,岸上搬運貨物的車輛塞滿了道路,人呼馬鳴聲連成了一片,便是數裏之外也能聽得清楚。呂潤性不禁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對身旁的呂宏凱低聲道:“看來我回去後必須修書與父王,要盡早發兵,否則十萬大軍駐紮在外,空耗糧餉,怕是苦了百姓。”

呂宏凱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如今軍資十分只有三分是來自江西、江北諸州,倒有七分是來自新的湖南八州,吾國百姓今年已經休養好多了,若是各軍撤回所在州郡,只怕負擔反倒重了些。”

呂潤性聞言臉色微變,叱道:“二十三郎說的什麽胡話,這八州之地既然已經歸屬我大吳,自然便是吾之子民,豈可還以仇敵相視?”

呂宏凱聞言,趕忙躬身拜謝,其實他的想法在吳軍中頗有代表性,畢竟吳楚二國已經打了五六年的仗,雖然現在戰事已經結束,這八州也割讓給了吳國,但之間積累的仇恨絕非短時間可以消去,吳軍將吏自然有將稅賦增加到敵國百姓身上,以減少家鄉中的父兄子弟負擔的想法。呂潤性也知道這種想法在軍中十分普遍,短時間也消除不了,只得暗自嘆了一口氣,轉身向外走去。

建鄴,吳王宮。雖然已經是暮春時節,但屋中還是點著一個火盆,呂方斜倚在榻上,正懶洋洋的翻看著一本書,他大腿上蓋了一層薄毯,一名婢女跪在榻旁,正小心的替他捶著膝蓋。這時,施樹德引領著一名形容俊美的中年男子進得屋來,卻是中書舍人崔含之。呂方見崔含之進得屋來,半坐起身子笑道:“親家翁,某前兩日翻看《左傳》,有些不解之處,久聞博陵崔家家學淵源,尤通經史,便請您前來講解一番,今日這私室之中,便不敘君臣之禮了吧!施公公,快替崔先生準備坐處。”

施樹德趕忙吩咐內侍搬來胡床,崔含之卻依舊向呂方行罷了禮,方才跪坐在胡床之上,正襟危坐道:“據下臣所知,人君之職莫大於禮,禮莫大於分,分莫大於名。何謂禮?紀綱是也。何謂分?君、臣是也。何謂名?公、侯、卿、大夫是也,這天地之間萬物,無有能逃出這個‘禮’字的,既然今日大王招臣來講解這聖人之書,雖然處於私室之中,又豈在其外?臣下又豈可不依禮而行?”

呂方聽的崔含之這番話,雖然心中有些不喜,但也知道這是此人抓住機會勸諫自己,言行舉止都要符合“禮數”的要求,只得坐起身來,示意那替自己捶腿的婢女退下,笑道:“某家常年征戰,身上都有舊疾,一到天氣變化的時候,膝蓋雙腿便酸痛不已,示意才讓人捶捶,也舒服點。”

崔含之見呂方接受了自己的諫言,也不再多言,便和呂方講述起《左傳》來,這《左傳》全名為《春秋左氏傳》,相傳為魯國史官左丘明所著,乃是儒家十三經之一。雖然其為儒家經典之一,但其中大量記述了春秋時期各國之間政治軍事鬥爭史實,其中細密精微之處非內行人所不能知,所以後世有人認為該書的作者並非左丘明,而是戰國時的著名兵法家吳起。呂方自己就曾經花了很多時間研習,從中獲益良多。

崔含之剛剛講述了一會,便暗自心驚。據他所知,眼前此人據說出身草莽,年少時應該沒有受過什麽教育,年長之後年年戎馬倥傯,只怕也沒有多少剩余的精力花在經傳之中。這從他平日的舉止言談之中也看得出來。但在與其交談中,卻感覺到呂方在言談中不時有發前人所未發的新穎觀點,這些觀點粗粗聽起來有些離經叛道,但仔細一想卻是獨辟蹊徑,將聖人之言發揚光大。須知中國古代儒生絕非像現代人想象的那般食古不化,每當面對的環境發生了變化,他們並不會死抱著已經不合時宜的舊東西不放,而是將那些經典搬出來重新寫一篇適宜新環境的注解,然後把這個新注解當作聖人的訓示,所以中國古代儒家經典屈指可數,但後世的大儒們的各種注解卻是汗牛充棟,甚至對同一本書的不同注解意思截然相反也是大有人在的。但這些東西若是出自一個飽學碩儒之口倒也說得過去,若是出自眼前這個拿刀多過拿筆的武夫口裏就有些匪夷所思了。想到這裏,崔含之投向呂方的目光就有些驚疑不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