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 父子(一)

呂淑嫻見狀,安慰了兒子幾句,笑道:“不過待到呂郎回來後,你還是將今日所見之事說與他聽聽吧!”

呂潤性聞言不由得詫異道:“這又是為何呢?父王事務何等繁多,孩兒豈可拿自己的愚見去勞煩他?”

呂淑嫻笑道:“虎頭你這可就錯了,這基業是你老子的,可說到底也要傳給你的。為人君者最怕的就是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還以為自己什麽都知道,將世間萬事看的太簡單了,這等人十個有十個要亡國的,不但害了自家,還害了天下百姓。不管你這次見解是對是錯,但能從小事中看到禍患的端倪來,並反求諸己,就憑這點謙瑾的性子,便是個保家之人。你父親知道了,肯定高興壞了,只怕連飯都要多吃一碗了,又如何算是勞煩他?”呂淑嫻說到這裏,突然停頓了一下,笑道:“再說你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啊?”呂潤性正低頭受教,突然聽到呂淑嫻這般說,不由得訝然問道:“阿娘怎的又這麽說?”

“這為政之道便如同那鼓琴一般,不可將弦太松了,否則會彈不出聲音來;但也不可繃的太緊了,否則就會崩斷了。你父王外用大軍,內興功業自然有他的道理,但若是對百姓刻剝太狠,激起了民變,那也是不行的。如今大江以南已經大半平定,北方群雄角逐正酣,正好息民停役,坐以觀畔。只是好事也要用正確的辦法來做才對,天下間盡有把好事做壞了的愚人!”

呂潤性聽到這裏,已經全然明白了母親的意思,恭聲下拜道:“待到父王返京之後,孩兒定當向父王好生學習這為政之道!”

半個月後,建鄴王宮。兩只描金鏤空龍首暖爐裏,撒滿了龍涎香的木炭靜靜的燃燒著,散發出一陣陣暖暖的香氣,雖然外面還是刻骨的春寒,但房間內卻又是暖和又是舒適。裏充滿了舒適而又暖和的氣氛。一張用精美的山鳥刺繡圖裝飾的屏風放置在室中,將房間分隔為內外兩個部分。

呂方斜躺在矮榻上,雙目微閉。外間的燈光透過屏風淡淡的照在他的側臉上。也許是光線的原因,此時他的臉色顯得分外慘白。即使在睡夢中,呂方臉上的肌肉不時有些抽搐,雙手的也不時握緊松開,好似在睡夢中他也在和敵人爭鬥,顯然即使在夢中他也並不安穩。突然,呂方猛的坐起身來,額頭滿是汗珠,目光中滿是驚嚇之意。

屏風外間夜裏當值的兩名婢女聽到裏間動靜,趕忙入內察看,看到呂方這般模樣,趕忙取來熱茶和毛巾,呂方喝了兩口熱茶,又擦去了額頭上的冷汗,才覺得好了點,揮手讓那兩名婢女退下,躺下想要再睡一會兒,可一閉上雙眼,方才夢中的圖景便在眼前不斷閃現,怎麽也睡不著,只得爬起身來,披上外袍,走到桌旁,隨手挑亮油燈,拿起幾案上的一份攤開的奏折,輕聲誦讀了起來。

“依臣所聞,國皆以農為根本。夫天下萬物,無有根枯而葉昌,本瘦而末肥者。聖人有雲:治國之道,當不擾民為先。不擾則民靜,民靜則不誤農時,不誤農時則民有積蓄,再曉以禮義,使之知上下之分,明廉恥之義,以此攻之,天下有何人能當之?今陛下不法先王之道,以獨斷為智,攻伐為能,外用虎狼之將,大興師旅,攻伐不斷;內用聚斂之臣,大興城池樓台。百姓窮苦困乏,豐年糠菜不飽,饑年則老弱填於溝壑,強者嘯聚為盜。長此以往,臣恐有不忍言之事。”

呂方念到這裏,臉上浮現出一絲苦澀的笑容,目光越過剩下的文字,直接落到了最後的落款處,只見用端正的柳體楷書寫著十個字:“臣潤州刺史崔含之具聞”。

“好一個崔含之,家風果然剛正,倒是沒有辱沒博陵崔家的名頭!”呂方隨手將那封奏折重新收好,放回案首,他心裏明白,這封奏折能夠到這裏,也代表了留守建鄴的高奉天和駱知詳兩位重臣的意思,否則自己在外用兵這麽長時間,朝中政務多半都是由這兩人處置,若是他們兩人不贊同,又如何會讓這樣一份奏折來到自己的案頭。這麽看來,自己這些年來連年用兵,國事已經嚴重到一定地步了。

“不過那又如何?”呂方臉上突然又現出剛愎之色,南方百姓再怎麽過的差,也遠遠勝過北方後梁、河東那些地方,更不要說自己百戰百勝,精兵在手,這等亂世之中,只有先平定四方,才能與民休息,否則你減兵休役,只不過是替別人做嫁衣罷了。想到這裏,呂方又將那奏折取出打開,拿起毛筆在硯台中舔了舔,正要寫下批語,突然又懸腕停住了,轉念道:“這崔含之名望甚高,也頗有才略,治理潤州三年來成績非凡,倒是個人才,這諫書也是出自忠心。若是駁下了,只怕朝中那些看他青雲直上的不滿之人會趁機攻伐於他,倒不是惜才之道。淑嫻還說他那個女兒很是不錯,是潤性孩兒的良配。留中不發便是了!”想到這裏,呂方便將那奏折重新折好,放到一旁書架標著留中不發的木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