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李押衙(三)

劉安舊屋之中,火盆裏的木炭已經燒得只剩下一些余灰了,微弱的火焰隨著從破損的窗戶裏灌進的冷風搖曳著,仿佛隨時都可能熄滅。窗外不時傳來一陣粗暴的喊叫聲和尖銳的慘叫聲,這是激戰之後的余波,劉安和婢女的屍體還留在原地,在這個暴風雨的中心,此時倒是保持著一種奇妙的平靜。

突然,屋門被推開了,夾裹著一陣冷風,呂宏凱扶著呂潤性進得屋來,他小心的將呂潤性扶好半躺在矮榻上。便大聲對身後的親兵下令道:“快!把屋子收拾一下,火盆都重新加滿炭,燒些熱水來,讓大夫過來,替都督處置傷口!”

隨著呂宏凱的命令,吳軍士卒們如同被猛抽了一下的陀螺一般,迅速行動起來,屍體被扔到了院子裏,不知從那裏弄來的木炭被塞入火盆中,破損的窗戶也被用布幔和地毯堵塞了起來,以便使屋內的溫度升高。雖然這些家夥的行動粗手粗腳,不時發出沉重的碰撞聲,但身為都督的呂潤性卻絲毫也不在意,只是半靠在矮榻上閉目養神,身上也就蓋了件臨時從裏屋弄來的毯子,等待著大夫的到來。

過了約莫半盞茶功夫,大夫就趕了過來,在小心的察看了呂潤性大腿上的箭傷後,認為因為呂潤性身上的甲胄十分精良的原因,那箭矢入肉並不深,箭上也沒有淬毒,傷勢並不重,只需要拔出箭頭,消毒敷藥,靜養半個月就可大愈了。此時正好燒好的開水也送上來了,大夫小心的用消毒過的手術器具拔出箭頭,清洗傷口後塗上藥膏,包紮完畢後便退下了。呂宏凱正準備告退,好讓呂潤性好好休息一下,畢竟對於一個傷員來說,最好的藥膏也代替不了休息。

“宏凱,你去將那個被俘的梁軍頭目找來,我要親自問他的話!”呂潤性叫住手下,沉聲下令道,在打掃戰場的時候,呂潤性已經從俘虜士兵的口中得知這些突襲者的來歷。

呂宏凱猶豫了一下,還是勸諫道:“少主,你出兵以來已經兩天一夜沒合眼了,又流了這麽多血,還是先休息一下吧!那廝末將去問話,得出結果來再稟告與您,耽擱不了事。”

呂潤性搖了搖頭,堅持道:“不行,這些梁軍出現在這裏突兀的很,我心中一直有些放不下,總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我受父王信任,以淮西大任托付,如今父王空國而出,討伐馬楚,我這邊可千萬不能出婁子,你快去將那廝帶來,我要親自審問!”

呂宏凱見狀沒奈何,只得出外派士卒去帶李押衙來,自己回到呂潤性身旁,他本就出身呂氏一族,起來還是呂淑嫻的遠方侄兒,此時屋中只有呂潤性和他兩人,口中的稱呼也自然親近了許多:“郎君,你身子也並非鋼鐵打成的,這般操勞如何長久?若是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叫我有何顏面去見大王、夫人呀!”

“二十三郎!”呂潤性聽到這裏,也換了對呂宏凱改以族中排行稱呼:“你與我年齡相仿,雖然名為君臣,實為兄弟。父王已經如今已經年過五旬,雖然還是春秋鼎盛之年,但年過七旬古來稀,算來也就是十年時間了。可如今父王麾下將吏,多虎狼之輩,若我不早立威信,震懾四方,父王在世時還好,若是千秋之後?你可見過那在靈隱寺中的楊隆演?只怕他的今日便是我的明天!”

“郎君何出此言?”呂宏凱聞言顏色大變,拔刀厲聲道:“若郎君覺得何人有不臣之心,大可稟明大王,將其除掉便是!何必在此擔憂?”

“除掉?”呂潤性搖頭笑道:“彼輩在父王手下自然是盡心竭力,烏有不臣之心,但在我手下卻未必如此了。亂世之中,人心詭詐,不知忠義,唯力是從,司馬懿在曹操、曹丕手下乃是治國良臣,而到了齊王曹芳時就成了權臣;徐溫在楊行密手下小心謹慎,忠心耿耿,可楊行密死了就反過來弑殺主上,謀權自立。變化的不是司馬懿和徐溫,而是上位者呀!”

呂宏凱聽到這裏,才明白為何呂潤性作為已經隱然成為南方最高統治者的繼承人,卻如此身先士卒,冒險從事,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時,外間傳來士卒的通報聲,那被俘的梁軍軍官被帶過來了。

李押衙後背被粗暴的推了一把,踉踉蹌蹌的沖進屋來,若非扶住了墻,險些跌倒在地。他大腿中被火銃射傷的地方沒有包紮,本來已經差不多止住血的傷口又被撕裂開來,一滴滴血水滴落在石板地面上,形成一個個暗紅色的小圓點。

“你叫什麽名字?在粱軍中隸屬何部,是誰讓你來下蔡的?”呂潤性打量了一下李押衙,低聲問道。

李押衙冷哼了一聲,仿佛沒有聽見呂潤性的問話,竟然擡頭數起房頂有幾根橫梁起來,站在呂潤性身後的呂宏凱見對方如此驕橫,額頭上的青筋立刻暴露起來,耐不住性子上前罵道:“兀那小賊,如今你不過是個敗軍之將,生死不過仰仗我家都督鼻息,竟然還敢如此驕橫,想作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