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尾聲(一)

那水榭相距岸邊也有百十步的距離,雖說岸上圍觀眾人多有目力敏銳的,但也只能聽到水榭上人影晃動,接著就是一陣驚呼,至於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情卻不知曉,隨侍在呂方身旁的王自生拔出腰刀,便要上船,卻被身後呂方一把扯住,沉聲道:“且慢,池塘四周已經被圍死了,爾等插翅也逃不出去,且稍待再說!”

“是!”王自生這才回過神來,正要高聲下令手下嚴加警戒,便聽到水榭上探出一個人頭來,正是那親兵,高聲喊道:“徐溫自盡了!徐溫自盡了!”

池塘四周軍士聞聲先是一靜,過了好一會兒才轟然歡呼起來。對於這些已經遠征經年的士卒來說,徐溫的死是一個標志性的事件,這意味著遠征終於結束,他們不用天天晚上躺在陰濕冰冷的地面上,靠著篝火取暖,白天依靠冷硬的幹糧充饑,背著冰冷而又沉重的鐵甲,去和眼前的陌生人互相廝殺了。終於可以帶著恩賞,回到鄉裏和家人團聚了。想起家中的妻兒父母,草屋田地,還有出征身隕的袍澤,不少人眼裏已經滿是盈眶的淚水,悲喜交加,激昂的歡呼聲很快夾雜著低沉的抽泣聲,不由得讓人心酸。

此時早有人上前將那棧道修好,呂方一行人上得水榭來,只見地板上橫躺著兩具屍體,一旁有一名老婦跌坐在地,目中淚光閃動,依然癡了,正是徐妻。地上一屍仰面朝天、雖然臉色紫黑,肌肉扭曲,但呂方還是認得出來正是徐溫本人,輕嘆了一聲,道:“此人雖然所行多有可議之處,倒也是個人物,如今既然已經身故,辱屍之事也就罷了!”說到這裏,呂方回頭對身後的徐知訓道:“徐公子,骨肉之恩不可忘。為防止有人散步謠言,我要將汝父屍首在廣陵東門示眾三日,三日後你便可將其收去安葬,汝母你現在便可接走,如何?”

徐知訓趕緊下跪拜謝道:“大王寬厚,恩及罪人,家父若是泉下有知,亦當自愧,便是結草銜環,也難得報大恩萬一!”

眾人聞言個個臉色怪異,如王自生這般年紀較輕,城府不夠深的幾個,幹脆嗤笑出聲來。這徐知訓自己拜謝呂方倒也罷了,居然還替剛剛被呂方逼死的父親向呂方拜謝,若徐溫此時活轉過來,也會被這樣一個活寶兒子給氣的嘔血三升,重新死過去了。可徐知訓卻是臉色如常,仿佛根本沒有聽到旁人的嗤笑聲,恭恭敬敬的對呂方磕了三個頭。

呂方微笑地點了點頭,伸手將徐知訓攙扶起來,好一副君友臣恭的模樣,這時一旁的軍士將另外一具屍首翻過身來,只見那人雖然早已氣絕,但雙目圓瞪,嘴巴微張,好似正在瞠目高呼,虎虎而有生氣,宛若生時一般。呂方驚咦了一聲轉身向徐知訓問道:“這是何人,倒是生的一副好皮囊!”

徐知訓上前一步,仔細辨認了一下,恭聲答道:“此人乃是徐溫的義子,姓徐名知誥,家父受傷之後,廣陵兵權便落在此人手中,最是頑冥不化,這般也是罪有應得!”

呂方看了徐知訓一眼,笑道:“那依公子所見,當如何處置呢?”

徐知訓小心地看了看呂方臉上神色,對方臉上笑吟吟的,一副團團富家翁的模樣,卻是全然猜不出真意,心中不由得一虛,一咬牙低頭答道:“這等逆賊,依照法度,自當五馬分屍,於廣陵各門示眾,以儆效尤!”

“哦?”呂方應了一聲,在徐知誥屍首旁繞了一圈,打量了一會,卻不置可否,並沒有立即表態贊同或者反對,一旁的徐知訓心中卻是越來越發毛,他垂首靜待,雖然已是冬季,但他的鬢角還是滲出一滴滴汗珠,沿著臉頰滑落下來,一滴滴落在地上,便好似一滴滴蠟汁落在徐知訓的心上一般。

“既然徐公子這般說,那此事便由公子來處置吧!”呂方突然笑道:“廣陵城中情形,公子也清楚的很,既然如此,便一事不煩二主,也請公子多花些心思一起處置了吧!”說罷,便揮了揮手,自有人將徐知訓引領下去。徐知訓剛剛走遠。一旁的王自生便出行躬身道:“那徐知誥雖為仇敵,但力戰不屈,以身殉主,端的是條響當當的好漢子,勝過徐知訓那廝百倍。大王您能夠對徐溫法外施恩,為何卻要讓徐知訓對此人施以酷刑?實在是讓志士喪氣。”

呂方聞言莞爾,笑道:“志士?自生你說的是你自己吧!”一旁眾人聞言不由得哄笑了起來,王自生畢竟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戰陣上白刃箭矢也不曾避讓過,但在眾人的嗤笑之下,卻是有些心虛,口中嘟囔了兩句。一旁的陳允笑道:“大王此舉必有深意,王小將軍只管照著去做便是沒錯,再過兩年你便明白了!”

“無恥之尤!”眾人心中都閃過這個念頭,可表面上都不得不裝出一副贊同的模樣,齊聲應和。其實之中幾個心思敏銳的已經猜出了幾分呂方的心思,他故意讓徐知訓做這等惹人怨恨之事,便是因為此人立下大功,不得不論功行賞,給予官爵,但又害怕徐知訓狼子野心,遺禍無窮,便故意讓將那些惹人怨恨之事交給他做,也好保持自己手上幹凈。只是這等人主的陰微心思即是少不得,卻也不可拿在大庭廣眾之下公布出來,做臣子的這時候還是裝做沒看見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