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戰前(五)

奔牛鎮淮南軍大營帥帳中,朱瑾、李簡等數人端坐,一名牙將在下首沉聲稟告:“此番出兵我軍大勝,共斬首三百余級,攻破鎮海賊軍邸閣兩座,焚燒漕船三百余條,甲仗糧秣無算……”

聽到那牙將將此次行動的得失稟告完畢,朱瑾神色如水,並無喜怒之色,身旁的史儼看到,做了個退下的手勢,帳中地位較低的將佐都退下了,只剩下李簡、朱瑾和史儼三人,良久之後,朱瑾苦笑道:“大勝,咱們自己丟了快六百人,才斬首三百級,這等大勝某家還是第一次聽聞。”

史儼勸解道:“相公,話也不是這麽說,畢竟我軍是偷襲一方,能有三百的斬首,那邊的死傷至少要加一倍,算來也就扯平了,加上那些被燒掉的糧食漕船,咱們還是賺了。”

“三百首級?鬼才知道裏面有幾個是鎮海軍兵卒,依我看只怕都是些民夫的首級吧?”朱瑾冷笑道,此次他派兵夜襲的主要目的是攻擊鎮海軍脆弱的補給線,自然不太可能有幾個敵兵的首級,再說這種在敵軍後方的行動,時間對於己方軍隊就是生命,就算擊潰了敵軍,恐怕也沒時間去收集首級,更不要說三百這麽多了,像朱瑾這等久經戎行的老將,剛聽完軍情便發現了紕漏,方才那副樣子只是不願在下級將佐面前流露出自己的沮喪,傷了士氣而已。

一旁的李簡見狀,只得上前勸慰道:“朱相公何必如此,此番出兵敵後,本就是為了焚毀積聚,斷其樵采罷了,至於斬首幾何,不過是小事罷了,此番進兵,我方已經達到了目的,光是焚毀的糧秣,鎮海賊就得數日不食,損失了六百人,又算得了什麽?”

“哪有這麽簡單的,那呂方積蓄數年,一朝出師,豈會這般容易對付的。”朱瑾搖頭道,他常年在北方征戰,對位處兩浙的鎮海軍情況並不了解,此次出兵後,才從探子和往來兩地的商人口中得知呂方治理兩浙以來,物豐民阜,積蓄的民力財力非同小可。當年他和兄長與朱溫在中原苦戰十年,一開始也是勝負參半,只是朱溫由張全義經略後方,糧食甲仗源源接濟,而自己卻是越打越弱,最終兄長身死,自己不得不逃到淮南來。所以朱瑾對於一個穩定後方的重要性是有切身體會的,呂方通過先前的一系列的內政外交行動,先搞好了其他幾個近鄰的關系,又積蓄了相當的財富,全力向淮南開戰;反觀淮南一方卻是內亂頻發,四面樹敵,所以雖然從戶口領土上看,淮南遠勝鎮海,但是真正打起來,卻是朱瑾所領的淮南軍更希望速戰速決,而不願意持久耗下去。

正當此時,帳簾掀開,一名校尉進來稟告道:“相公,外間有緊急軍情!”

朱瑾點了點頭道:“說!”

“哨探來報,鎮海賊軍有異動,賊軍碼頭上有不少漕船,正在裝運貨物!”

“廢話!”李簡斥道:“這算什麽異動,賊軍老營碼頭那邊哪天沒有大量漕船的。”

那校尉被李簡叱呵,趕緊低下頭去解釋道:“末將該死,不過這次賊軍卻是從老營裝貨往回運,並非往前線運,而且其中不少是輜重。”

上首三人聽到這裏,精神立刻就集中起來了,此地有大軍屯紮,老營碼頭旁有大量的漕船卸貨物不稀奇,可往回運那就很奇怪了,只有一個原因可以解釋這一切——鎮海軍打算撤退,事先將一部分輜重轉船撤退,可這不是敵方的佯動嗎?

“屬下還有一個消息,不過未曾確定!”那校尉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吞吞吐吐地說了出來。

“快說!”史儼早就耐不住性子,連聲催促道。

“昨日有幾個從鎮海軍那邊逃過來的,說那邊軍糧緊張,民夫已經是一日兩餐,一幹一稀了。”

“什麽?”李簡聽到這個消息,不由得又驚又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昨夜的襲擊有這麽快的效應,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激動情緒,沉聲道:“你且將那幾個逃兵帶過來,本將要親自審問。”

數個時辰之後,中軍虞候將那幾名鎮海逃兵從帥帳中帶了出去,李簡回過頭來,看了看毫無表情的朱瑾,低聲道:“這幾人的話語中並無什麽紕漏。”

朱瑾搖了搖頭,答道:“若這幾人是呂方故意派來的,也是不會有什麽紕漏的。”

一旁的史儼點了點頭,贊同道:“不錯,他只需對民夫減掉一餐,自然有逃兵將消息傳遞過來,咱們自然問不出什麽破綻來。我只是覺得一次夜襲也太快了些,呂方也是歷經大陣仗的人物,怎會這麽容易退兵呢?莫不是故意示弱?”

這史儼在屍體堆裏滾大的人物,戰場上的嗅覺實在是……

李簡卻是頗為樂觀:“我倒是覺得不一定,呂方也許不是準備退兵,但他將輜重後運,讓民夫一日兩餐這總不是假的吧!這些舉動普通士卒看在眼裏,會動搖士氣的。我估計他是被夜襲之後,發現戰況不利,便預先做準備,免得到了最後局勢土崩瓦解,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