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 騎隊(一)

潤州京口,江南運河的北口,背靠險峻的北固山,面朝浩蕩的大江,與對岸的廣陵城夾江而立。自三國以來,一直都是長江中下遊的重鎮,古書有雲“京口要地,去都邑密邇,自非宗室外戚,不得居之。”隋唐南北統一後雖然南北分立的形勢不再,京口的戰略地位稍有下降,但大運河的開通,江南的開發,其經濟地位反而上升了不少,雖然無法和對岸的廣陵相比,但也是舟舸無數,檣櫓如林的景象,城中百姓不少都是依賴往來的船只商旅過活,城外的碼頭平日裏人頭攢動,便是到了深夜往往也不得停歇,仿佛不夜天一般。

今日的京口卻是另外一幅景象,碼頭的船只更為密集,遠遠望去,水面上的桅杆船帆擠得滿滿當當,仿佛平地起了一座城鎮,大江上更是有不少淮南水師戰船巡邏,一幅如臨大敵的模樣。平日裏隨便讓人進出的碼頭區域也多了不少披甲持兵的軍士巡邏看守,不少平日裏靠在碼頭區域偷偷摸摸弄個三瓜兩棗的閑漢都躲得遠遠的,生怕被牽連到丟了性命。

隨著一陣陣號子聲,一條大船在小船的牽引和繩索的幫助下,好不容易靠上了棧橋,看到一切無恙松了口氣的船長這才指揮著水手拋錨,固定好船只,放下跳板,待到一切停當之後,船的側壁打開了來,頓時一股子騷味飄了出來,熏的在棧橋旁準備卸貨的小工們一個踉蹌。

“娘的,這船上都裝的什麽玩意呀,怎的都是這種味道,怕不是都餿了!”一個打著赤膊,在肩膀上撘了一塊麻布當作墊肩的黑臉漢子掩鼻罵道。一旁的年齡稍大的卻搖了搖頭,道:“怕不是牲畜吧,聽說鎮海軍打過來了,江北援兵一到,牲口車輛定然不少。”

“那感情好!”那赤膊漢子猛的一拍大腿:“巴不得都從江北帶過來,也省得征發咱們的。”

“嗤!”那人笑了一聲道:“你便做白日夢吧,江北帶過來如何有原地征發方便?定然是軍隊太多,害怕光是征發江南的牲畜不夠,才從江北帶的,咱們的都跑不脫!”

那夥小工正吵得火熱,船上探出一個腦袋,對著他們大聲喊道:“跳板都放下來了,還不過來幹活!都皮癢了嗎?”

小工們被喝罵了,只得紛紛起身,沿著跳板上船去了,為首的那個就是那個赤膊漢子,剛進得船艙,雙目還沒有適應陰暗的光線,便覺得臉上一陣濕軟,冷不丁被什麽東西掃了一下,臉上滿是黏黏滑滑的也不知是什麽東西,嚇得他雙腿一軟,坐倒在地,口中連喊:“見鬼了,白日見鬼了!”

他身後那些同伴見他連滾帶爬跑了出來,好似撞了邪神一般,也紛紛掉頭逃跑,這跳板上本就只有個把人寬,這般一擠,立刻有好幾個人如下餃子一般落入水中,一時間場中熱鬧非凡,幸好這些小工都是江東子弟,水性爛熟,一會兒便都浮了上來,惴惴不安地看著那黑不隆冬的船艙門口。過了半晌,艙內傳來一陣聲響,接著探出一個馬頭來。

“呸!曾二郎,這便是你家的鬼嗎?”一個水中漢子看到馬頭,立刻就明白了方才事情原委,氣得指著躺在跳板上的那光背漢子罵道。說來也是奇怪,方才那一番鬧騰,落入水中的人有四五個,可偏生那始作俑者曾二郎卻好生生地躺在跳板上,連點水星都沒沾到。

“這個,這個!”曾二郎現在才明白方才將自己臉上弄得黏黏糊糊,嚇得自己連呼“白日見鬼”的就是這馬兒,不禁又氣又急,滿臉通紅。他也算是村中出眾的漢子,今日卻在一個畜生面前將臉面丟的幹凈,還不知道要被同來的鄉黨們笑上多久。想到這裏,他爬起身來,伸手去牽那馬兒的韁繩,卻沒想到那馬兒頗為靈醒,偏頭讓開了對方的手掌,接著猛的一頂,便將那曾二郎送到水中與他那些同鄉作伴去了。

朱瑾正在船樓上看著船隊靠岸,聽到岸邊喧嘩,便走到這邊來細看,只見馬夫正小心翼翼的將自己那匹坐騎牽下跳板。另外一邊,小工們正魚貫而入,將艙中的器械馬甲搬下船來,舉目望去,只見京口碼頭的數條棧道上,都停滿了大船,一匹匹戰馬正沿著跳板上岸來,馬兒們離開了搖搖晃晃的船艙,上得堅實的陸地,不由得發出陣陣嘶鳴,空氣中彌漫著馬匹的騷臭味,整個碼頭區便好似一個巨大的馬市一般。

“相公,這只怕是淮南,不,整個南方最強大的騎隊了,您這番出手,定能將鎮海軍呂方小兒一鼓而平!”說話的漢子高鼻深目,頭發卷曲,雙目略帶棕色,應該是有胡人血統,可口中腔調是再純正也不過的洛下音,原來此人姓史名儼,他本是河東李克用麾下的騎將,當年朱溫與朱瑄、朱瑾兄弟相爭,激戰數年後,形勢日漸對朱氏兄弟不利,於是向身為朱溫大敵的河東李克用求救。李克用便遣義子李承嗣,驍將史儼引五千騎相救,不久之後,魏博鎮羅紹威歸附朱溫,河東與朱氏兄弟地盤隔絕,李、史二人也無法返回河東。不久朱溫擊破朱氏兄弟,生擒朱瑄,朱瑾出外打糧時,留守兗州的守將康懷英舉城投降朱溫大軍,朱瑾不得已領殘兵向南投奔楊行密去了,史儼也只得隨朱瑾南下,並一直與其共同為楊行密效力,淮北之地平坦,車騎縱橫,淮南軍利於水戰步卒,車騎非其所長,能夠據有淮北之地,與朱瑾一同南下的那些騎兵起了很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