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虎狼

鐘延規也不謙讓,對屋中人團團作揖道:“以在下所見,鐘匡時新繼大位,威信未著,士眾之心尚未親附,兼之新遇大敗,正是人心浮動之時。若大軍浮舟而下,直逼洪州城下,彼雖有智勇之士,亦無暇得以施展。若拖延時日,彼卑辭厚幣,求的外援,城內人心安定,洪州城郭堅固,存黍可支數年,那時攻城不下,外有援兵,則悔之晚矣!”

聽了鐘延規這番分析,淮南諸將臉上紛紛露出興奮之色,有幾個性急的幹脆交頭接耳地說了起來,畢竟淮南大軍出動之後,不費一兵一卒便取下了江西的門戶江州,眾人寸功未立,在這種情況下,屋中淮南將佐胸中的求功之念便好似火上澆油,燃燒的愈發炙熱。

秦斐卻是絲毫不為屋中熱烈的氣氛所動,冷靜如恒,一對眸子直視著鐘延規問道:“那危全諷、危仔倡、彭玕他們呢,這幾人實力雄厚,我軍長驅直入,直取洪州,這些人若是領兵來援,會不會對我軍不利呢?”

“彭玕所領的吉州與馬殷交境,危氏兄弟雖然是鐘匡時的親家,但這兩兄弟都以撫州為自家地盤,乃是自守之賊,而且這兩人當年與先父也是分庭抗禮的人物,兵敗之後為形勢所迫才屈身降服,鐘匡時雖然娶了危全諷的女兒,但其中實有芥蒂。只要我軍行動迅捷,就能將其各個擊破。”

秦斐並沒有立刻做出回應,只是微微頷首表示自己已經聽到了,屋中的淮南將佐見狀不由得屏住呼吸,等待主將的命令。卻只聽到秦斐沉聲道:“將士們遠道而來,已經疲敝了,且先休息一日,再做打算!”說罷不待諸將多言,便自顧下堂去了。

江州刺史府和當時絕大多數唐末的官府衙門一般,大體分為前後兩個部分,前部為處理公事的刺史府邸和附屬諸曹,而後面部分則是刺史本人及其家屬親兵的私人府邸。自從淮南軍進入潯陽城之後,鐘延規便從這刺史府中搬了出來,讓與秦斐,自去尋了一家院落居住,於是這江州刺史府便成了淮南軍西南行營都統秦斐的幕府所在。

府內的一處院落中,竹影婆娑,夜風吹過,帶起一陣微響,反倒顯得更為清幽。明亮的月光照在院中,倒映出一片片黑影,在微風的吹拂下慢慢搖動,倒好似無數影藏在陰暗中的猛獸,隨時都可能跳出來擇人而噬。

秦斐站在房中,正掃視著屋中的擺設,這屋中布設的簡樸異常,除了一床一幾以及墻上懸掛的橫刀和一張硬弓以外,環顧蕭然,床上的被褥也都是葛麻所制,便是中產之家,也不至於如此。秦斐打量了半晌,臉上神色復雜,感慨萬千。

這時,外間傳來一聲通傳,卻是範思從前來拜見,此番淮南出兵,楊渥將自己的一眾心腹盡數遣來,積累資歷和經驗,連範思從這個頭號心腹也不例外,在秦斐屬下擔任記室參軍一職,方才他去秦斐的住處,卻又撲了個空,只聽說秦斐去了此處,便趕了過來求見。

“屬下拜見都統!”範思從斂衽下拜道,他在廣陵時便就行事持重,在楊渥諸多新近得志的心腹之中,更是迥然不同,此番在秦斐屬下更是謹慎小心,雖然眼下並非正式場合,諸般禮數也是一點不缺。

“範參軍請起,不必多禮!”秦斐扶起範思從,他對這個楊渥的頭號心腹十分小心,絲毫不以自己身居高位而自倨。

“屬下此番來拜見都統,卻是想為白天的事情請教一番,那鐘延規所言末將聽來頗有道理,為何您卻不置可否呢?”

秦斐卻沒有直接回答範思從的問題,指了指這屋中陳設,問道:“思從,你可知道這屋中原先住的是何人?”

範思從這才左右打量了這屋中陳設,答道:“這裏本是江州刺史府的後府,看這屋中陳設,應該是一個鐘延規屬下的都頭、十將之類的人物吧!”

秦斐笑了笑,道:“錯了,這裏的主人便是鐘延規本人!”

“什麽!”範思從不由得大驚失色,他又重新打量了一會四周的陳設,帶著有些不敢相信的神色問道:“屬下看那鐘延規的年歲,也應該有妻妾,看這室中便是個中產之家也都不如,他好歹也是統禦萬人,執掌方面的人物,怎會如此自苦?”

“某家一開始也不相信。”秦斐臉上現出感慨萬分的神色:“我到了住處之後,看到那住處雖然擺設的十分華麗,但卻不像是個武人住的地方,於是便招來仆婦詢問,才知道那只是鐘延規妻妾的住處,他自己平日裏都是在這個院中,那個地方十日裏也住不上一日。此人如此自苦,必然所謀甚大,絕非甘居人下之人。”

範思從聽了秦斐的判斷,不由得點了點頭。自古上位者駕馭人心的手段,無非是賞罰兩道而已,象鐘延規這等不愛財貨婦人的,賞這一條是沒什麽用處了,只剩下一個罰字又如何能駕馭的了這等人物呢?想到這裏,範思從已經明白為何秦斐白日那般表現,這個淮南西南行營都統腦子裏不但想著如何進取江西,更在想著如何對付眼前這個表面十分馴服的鐘延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