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廣德(二)

“大王也不必妄自菲薄,您能從一介淮上土豪,不到十年便割據兩浙,位極人臣,與楊行密也是一時瑜亮,便是他還在世,進去不足,自保還是有余的1”陳允在一旁插口,轉而對王茂章問道:“如今戰局雖然表面上對我方有利,但敵軍動向不明,王宣州,您在淮南軍中多年,知曉內情,還請您不吝賜教,指點迷津。”

王茂章微一沉吟,並沒有立即作答,他臨時受招,來時便已經明了呂方招他來的目的,只是世人皆有私心,王茂章亦不例外,且不論他的滅門大仇,縱然為自保計,他心中也希望鎮海軍能夠擊敗淮南,至少戰事連綿不絕,互為寇仇才好,否則雙方一旦修好,他這個出奔之人就算可以保住性命,處境也是尷尬得很,報仇那就更不要提了,只是呂方先前想方設法與淮南軍停戰修好,若是自己出言挑撥,以呂方的精明時間一久定然會被拆穿,那時下場便不堪設想。

想到這裏,王茂章字斟句琢地說道:“王某窮途來投,大王以國士相待,某家自然以國士相報,但有所知,定然傾囊相訴。只是兩軍對壘,形勢瞬息萬變,又豈是在軍帳中揣度的出來的?末將只怕所言不當,誤了軍機,便是萬死也難贖其罪!”

呂方笑道:“王公但說無妨,某家雖然愚鈍,但還不是那種委過於人的昏主!”

王茂章點了點頭,道:“淮南將帥為李簡與陶雅二人,一人急一人緩,互為佐使,一時間也難以揣測他們下一步的做法。但兵法有雲‘勿持敵不來,應持吾有備。’雖然難以揣測敵軍的下一步動向,大王只要先看看己方薄弱之處何在,小心防備,至少先位於不敗之地了。”

聽到王茂章這般說,呂方眼中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本以為以王茂章對淮南軍內情的了解程度,能夠給自己一些有益的建議,可想不到居然說出這麽一番不鹹不淡的話來。兩軍對壘,又豈會沒有薄弱之處,只不過在對方打擊到自己薄弱之處之前先將對手擊垮,自然薄弱之處便不再是了,若是按照王茂章所言,豈不是將好不容易搶到手的主動權又拱手讓了出去?呂方心中不由得暗想:“這王茂章莫不是傷心過度,心緒失常,胡言亂語起來了。”

呂方盡力掩飾住自己的失望,起身強笑道:“王公所言甚是,此番打攪王公了,時候不早了,您且先回去安歇了吧,陳掌書,你且待本王送王公一下。”

過了半盞茶功夫,陳允送王茂章回來,皺眉道:“大王,這王茂章好生奇怪,按說他與楊渥有那般大仇,為何還出這等主意,難道說有什麽隱情不成?”

呂方也搖了搖頭,道:“本王也是覺得奇怪,也罷,眼下要緊的是趕快把常州拿下來,只要拿下此州,長江之險淮南便與我方共有,楊渥在廣陵便不可安枕,不像現在,只有他打我,沒有我攻他。”

兩人正在商議間,外間一名校尉領著一名探子趕到階下,高聲稟告道:“稟告大王,傳來急報,淮南大軍已經出宣城,沿句溪水逆流而上,兵鋒甚銳,形勢萬分緊急。”

呂方快步走到階旁,急問道:“淮南軍有多少兵馬?”

“敵軍戒備森嚴,哨探無法靠近,只看到行軍隊列綿延十余裏,光是指揮一級的旗幟便有五十余面,軍容十分壯盛!”

“五十余面?”呂方不由得眉頭緊皺,淮南軍和鎮海軍的編制都是脫胎於晚唐軍制,相差不大,都是分為都——指揮——軍(廂)三級,百人為都,五都為一指揮,十指揮為一軍(廂),一指揮便有五百戰兵,如此算來這支敵軍就有戰兵近三萬。開戰時淮南一方總共的兵力也不過六萬,連番戰事後折損了近兩萬人,就算後來楊渥又補充了部分援兵,但考慮到他現在和淮南內部老將的惡劣關系和北方的壓力,他撐死也就抽出個一兩萬來,這般算來,此次淮南軍竟然是掃數而來,一副決一死戰的態勢了。

呂方站在階前苦思了許久,旁人也不敢打攪,那哨探一路上換人不換馬,趕了兩百余裏路,早已經是疲憊到了極點,跪在地上只覺得一對眼皮灌了鉛一般,不住的往下沉,一不小心手上一滑,跌在地上,腰間的盛水竹筒碰在青石台階上,發出輕響,這才驚醒了呂方。那哨探見自己犯了失儀之罪,叩頭如搗蒜一般,呂方擺手賞賜了錢帛讓其退下歇息,又下令多派哨探打聽消息,又遣人請王茂章來商議軍情。

廣德,嚴公台,不遠處的官道上,大隊的士卒和車輛正在通過,激起的塵土泛起,倒好似起了一場大霧一般,有些浮塵稀稀拉拉的落在台上的殘碑上,將上面殘余的文字遮蓋的更厚了,粗粗看去,和尋常石頭又有什麽兩樣。

台下傳來一陣人聲,台上那幾只棲息在老樹上的烏鴉呱呱叫了兩聲,振翅飛遠了。過了一會兒,一行人上得台來,當中那人身披鐵甲,外裹大紅色的披風,正是陶雅。陶雅看了看台上景致,眼中滑過過一絲哀傷的神色,他漫步走到那塊殘碑旁,對身後那些將佐問道:“爾等可知此地為何叫做嚴公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