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圍城(四)

陳允點了下頭,他從主上的口氣中已經聽出了事情的嚴重性,自從他投入呂方麾下,聽呂方用這種聽天由命的口氣說話還是頭一遭。他斟酌了一下口氣,低聲道:“大王,那是否要下令睦州、衢州等相鄰徽州的州縣加強防備,以備萬一!”

呂方點了點頭,低聲道:“傳令讓溫、台、明三州刺史,選拔州中勇壯,到杭州宿衛;還有,你替我修書至杭州,讓奉天去一趟福州,向王審知借兵!”

“是!”陳允躬身領命,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大王,那王審知並非等閑之輩,再說自古以來借兵都是請神容易送神難,現在形勢當真到了這般地步嗎?”

呂方臉上泛起一絲苦笑:“我豈不知道這借兵的害處,最多將溫州割與那王審知便是,眼看就要到決戰的時候了,淮南在廣陵還有預備軍,我們杭州那邊可都快成空城了。再說我只是害怕現在如果不去借兵,到時候就算想借都借不到了。”

聽到呂方這番話,陳允不禁啞然,他也不是傻瓜,已經聽出了呂方話外之意:現在鎮海軍和淮南軍戰局膠著,如果呂方派出使者借兵,那王審知也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又看在姻親的份上,有很大的可能性會排出援兵。若是等到戰局勝負已分,淮南軍直逼杭州城下時,王審知那時候恐怕就會害怕不但不能救出鎮海軍,反而會給自己惹來橫禍,不要說派援兵,不落井下石就算很有義氣了。聽到這裏,他那張平日黑的發亮的臉龐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泛出灰白色來,又躬身拜了一拜,低聲道:“微臣馬上去辦。”

呂方點了點頭:“你速速去辦,莫要走漏了風聲!”

陳允應了一聲,便小步倒退到門口,才轉身出門快步離去了,只留下呂方一個人站在屋中。只見他站在那裏苦思了許久,突然自言自語道:“錢繆在此立國百年,我呂方又如何不能?賊老天你盡管把折騰人的招數都使出來,看誰最先挺不住!”

徽州內城,精疲力竭的軍士們斜倚著城墻的內壁,連多說句話的力氣都沒有,到處都是紫黑色的血跡和武器的碎片;二十幾個傷兵躺在墻根下,不時發出低沉的呻吟聲,四周滿是死者的屍體,比起這些屍體來,他們也就多了口氣而已,多則兩天,少則半天,這些傷兵也會加入這些屍體的行列。成群的綠頭蒼蠅在上空飛舞著,發出讓人生厭的嗡嗡聲,空氣中充斥著一股子屍體腐爛和糞便夾雜的氣味。

呂雄手裏拄著一根長矛,一步一跛的行走在士卒身旁,不時彎下腰低聲詢問激勵幾句,身後呂十七領著幾名老兵扛著瓦罐,給每個士卒們面前倒上一大木碗豆粥。其實守兵並不缺糧,起碼現在還不缺,子城中也有水井,但糟糕的是沒有燃料。洪水雖然已經退去,但是這子城之中早已是一地的爛泥,幾乎所有可以點著的東西都被浸的透濕,根本沒法點著,士卒們只好吃生米,淮南軍又趁著水勢乘船和木筏連夜發起了四五次猛攻,呂雄倚仗著子城中剩下的三具弩炮,好不容易才將敵軍擊退,已經是到了疲不能興的緊要關頭,幸好水勢退去,城外滿是爛泥地,淮南軍的進攻士卒也沒法踩著齊膝深的泥漿攻城,沒奈何也只得退兵等待地上幹了再攻,小城中的鎮海軍守兵這才有個了喘息的機會,呂十七這才有了余暇,拿幾具破了的木盾劈碎了當引火物,又拆了兩間屋子,煮熟了些豆粥送上城來,可是守兵一連苦戰了一日一夜,早就累的忘了腹饑,絕大部分士卒都是毫無表情的倚靠在背後的墻上,對眼前的粥碗好似沒看到一般,只有少數幾個士卒伸手去夠粥碗,喝上兩口。看到眼前這般淒慘景象,連呂雄這等鐵打一般的漢子也不禁覺得眼角一酸,落下淚來。

“刺史,大夥兒是殺脫了力,歇息一會兒,就有力氣吃飯了,咱們淮上漢子,什麽樣的難處都能熬過去,更不要說城外的那些淮南賊了,待到大王的援兵到了,一股腦兒把折去的老本都給撈回來。”呂十七他是看著呂雄由一個光著皮膚玩泥巴的小孩兒長成執掌一州的刺史的,心目中便將其當作自家孩兒一般,看到呂雄落淚,趕緊出言安慰道。

聽到自家人的安慰,呂雄擦了擦自家的眼角,低聲道:“若我發現城外溪流水位異常,便警醒些早做準備,派人去城外堤防處警戒,如何會落到這般田地;就算不派人警戒堤防,也應該巡防城墻的薄弱處,或者糧食和軍士們撤到城中高處,又如何會致得此敗。若是主公在此,定然不會這般粗疏,主公將一州之地,千五士卒交在我手中,我卻致得此敗,將士們苦戰一日一夜,我連口肉都沒法讓他們吃上,只能吃口豆粥!”說到這裏,呂雄喉頭已經哽咽,說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