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奸雄(二)

待到諸將離開帥帳之後,朱溫方才那副傷心欲死的表情立刻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臉的躊躇滿志,毫無疑問,留在洛陽的當今天子一直沒有脫離他的掌控,無論是生還是死,方才發生的那一切只不過是演給手下和天下人看的一出戲罷了,作為一個由社會最底層爬到帝國最高權力者的男子,他不但有獅子般的兇猛,必要時也不缺乏狐狸般的狡詐。

“官家已死,會有什麽人跳出來呢?河東沙陀子?淮南楊行密、河北劉仁恭?四川王建?”朱溫在帳中慢慢踱步,口中喃喃自語道,這幾人都是他多年的敵手,實力雄厚,雖然隨著宣武軍勢力的膨脹,這幾人對朱溫的態度也逐漸微妙起來,不再敢與其正面對抗,就是與朱溫有殺子之仇的李克用,經歷過兩次晉陽之圍後,也改變了應對宣武軍的態度,但是此次之事,實在太大,這幾人肯定會聯合起來,對宣武軍發起新的進攻,朱溫也有了應付之策,但是其余的中小藩鎮,他們的態度就會微妙的多了,也重要得多了。

“大王。”大帳的簾幕突然被打開了,進來的是敬翔,朱溫對這個心腹點了點頭,自顧問道:“此番事了,洛陽那幾人當如何處置?”

“弑殺天子,朱友恭、氏叔琮這兩人必須死,方能洗脫罪名。”

朱溫臉上露出猶疑之色,朱友恭是他的義子,氏叔琮更是他的心腹大將,兩次圍攻晉陽,都是他主持的,這下要拿來脫罪,實在有點舍不得,便低聲問道:“可否以他人代之?”

敬翔臉上露出難色,答道:“若是如此,下官也不知該如何作答了。”

朱溫看到連平日裏態度柔順的敬翔也露出難色,知道這兩人是保不住得了,他本是劇盜出身,心狠手辣的很,轉瞬之間便下了決心,嘆道:“也罷,那本王一回洛陽,便將這兩人拿下論罪便是。”

東都洛陽,也許是由於今年的夏天旱災的緣故,街面上有些蕭條,幾條坊街兩旁的墻壁上還殘留著黑色血跡和烈火燒灼過的痕跡,這是前些日子軍士不滿糧價上漲,作亂劫掠市面的結果,掌管洛陽駐軍的左右龍武統軍朱友恭和氏叔琮廢了好大一番力氣才將那些亂兵彈壓下去,在四門附近的城墻上還掛著十余枚發黑了的首級,這些首級都是牽涉其中的亂兵的,偶爾有途徑附近的行人看到那些首級,都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

洛陽宮崇勛殿,唐朝盛時,此地本為天子巡遊東都時駐驊所在,朱溫將天子劫持到洛陽時,便將其安置在此處,後來朱友恭、蔣玄暉二人領兵弑殺天子,偽稱天子為昭儀所殺,便將梓宮放置於此處。這宮室規模甚大,天子居住時之占了其中很小一部分,仆役人手不夠,許多殘破之處未曾修補,如今天子已逝,宮中仆役更是大半離去,只有一名老太監正在殿中擦拭棺木,一陣陣夜風吹來,更顯得四處積塵,衰草叢生,宛若鬼蜮一般。

此時,殿外突然傳來一陣人聲,那老太監不由得神色慌張,想要退出殿去,剛出得點來,便看到火光映照之下,一行人正向殿前趕來,若是向殿門出去,只怕撞個正著,只得退回殿中,左右看看,只得躲到那梓宮的背後陰影處,心中默默祝禱,只求能夠躲過這一遭禍事。

那老太監剛剛躲好,那行人便到了,數十名披甲衛士便分立殿中,把住各處通道,幸喜那崇政殿面積甚大,那些衛士也並未仔細搜查,只是把住要道,不讓外人進來罷了,那老太監才能隱藏的住,不過想要偷偷逃走,卻也決計不能。

老太監躲在棺後,知道自己若是發出聲響,定然惹來殺身之禍,只得全力屏住呼吸,心頭卻是不解,這個關頭,又有何人來到這裏,莫非還有誰對天子的屍首不利不成。

老太監正疑慮間,突然聽到咯噔一響,與此同時,緊靠著的棺木也傳來一陣震動,好似有什麽重物撞擊在上面一般,接著便聽到一個男子的哭喊聲:“君上在洛陽為亂賊所弑,全忠縱然身在關中,然朱、氏二賊皆為全忠部屬,縱然罪臣全身是口,也難辭罪責。罪臣本欲自刎以謝天下,然幼主尚在,國事日危,全忠只得先討逆賊以明志,再悉心輔佐幼主,中興唐室,方得報得主上大恩。”說到這裏,便傳來一陣陣哭泣聲還有重重的撞擊聲,想必是說話那人正在以頭撞擊棺木外壁。

“莫非是那逆賊朱溫?他來這裏作甚?”躲在棺木後的老太監心頭生出疑念,這太監姓遲名樹德,本為滄州人氏,為宮中太監,朱溫將天子遷出關中時,為了更好的控制天子,便將天子身邊小黃門等兩百余人盡數坑殺,換上形貌相似的自家人代替,這遲樹德少時遇有異人傳授,會導引閉息之術,施展此術之後,可以半日呼吸減緩,心跳停止,仿佛真死一般,靠了這本事,他先裝死,待宣武兵離去後方才從坑中挖出一條生路,逃得性命。他逃得性命後,便隱藏在洛陽城中,想要尋機救得舊主,可宣武兵對天子看守極為嚴密,直到天子為人弑殺之後,看管才松了下來,遲樹德才尋得一個機會,入宮拜祭舊主,卻沒想到遇到了從永壽趕回的朱溫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