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人心

台州府,宜山,此地位於臨海城以西約六十裏,其山間有多處平地,有良田千余頃,山間有水潭瀑布可以灌溉,無有荒年,台州內亂後,當地強宗豪族便聚集築壘自保,如今已經是十一月,田間的糧食早已收割完畢,當地農人也躲入塢堡之中,山間只看到一片片已經收割完畢的田畝,了無生機。

高奉天身披儒袍,坐在案前疾書,面前六七份已經寫好的,正攤開了好晾幹,免得弄汙了,他這番模樣不像是那個見微識著,殺人於無形之間的策士,倒好似一個尋常刀筆吏。

這時外間傳來輕微的敲門聲,高奉天頭也不擡,高聲喊道:“進來。”只聽得咯吱一聲,外間已經進來一人,須發灰白,手中還捧著七八份書信,卻是那臨海城中的賊曹胡利,他進得屋來,將那些空白文書放到案上,又將那些晾幹墨的書信收拾疊放好放到一旁,笑道:“這些是寧海縣那幾家的來信,他們都表示絕不會給明州趙賊一粒糧食,周家家主還將自己嫡子一同派來了。”

此時高奉天已經將眼前這封書信寫畢,聽到胡利的好消息,精神不由得一振,笑道:“如此甚好,你先將其安置妥當,我將這些書信回復完畢,便去見他。”說完便又取了一封空白文書到面前,伸出筆到一旁的硯台去蘸墨,卻只覺得手上感覺不對,轉頭一看,原來那硯台竟凍住了。

此時胡利也感覺到這屋子溫度極冷,不由得打了一個噴嚏,低頭一看,原來地上的火盆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了,趕緊一面大聲喊外間的仆人進來添些木炭,一面笑道:“高判官,這屋子跟冰窟一般,如何呆的下去,不如且歇息片刻,待屋子暖了再忙不遲。”

高奉天揉了揉雙手,才覺得自己在案前工作多時,手腳早已凍得發麻,尤其是雙足更是疼的好似針刺一般,趕緊站起身來活動手腳,這時外間的仆人已經進來,正給火爐加炭,屋中不由得起了點煙塵,於是他便走出屋外,透透氣,順便活動一下手腳,待屋內暖和了再繼續。

高奉天到了屋外,只見遠處山巒疊障,一條蜿蜒的山路曲折而上一直延伸到自己所居的壁壘,七八處石壘錯落有致的扼守這山路的要害處,險峻之極,不由得有感而發道:“某少時讀書,看到書中說‘函谷關西據高原,東臨絕澗,南接秦嶺、北塞黃河,關在谷中,深險如函,雖一夫荷戟,萬夫趑趄。’今日身居險處,才覺其意,這壁壘如此險固,縱有萬人圍攻,又如何有用武之地,可見不識地理者,如何能用兵?”

一旁的胡利笑道:“判官所言甚是,台州已經戰亂經年,百姓無不依附豪強,據險自保,判官以大義相責,州中豪傑無不望風景從,深溝壁壘以待趙賊。如今已是寒冬臘月,趙賊求戰不得,野無所掠,最多不過一月,便會不戰自潰,只須三尺素書相招,不費一兵一矢,便收全勝之功,便是古之管樂,也不能比擬呀!”這胡利老的都快成了精,話語中不露痕跡的便拍了高奉天一個馬匹。原來高奉天發現自己兵力不足,無力抵禦明州兵入侵後,索性先將城中財物悉數搬出城外,並將臨海城附近的百姓漁民一同遷至此地,並以鎮海軍府長史的名義,修書給台州各家豪強,讓其堅壁自守,決計不許送一粒糧食與趙引弓,否則便以叛逆論處。臨海州城附近本已經荒蕪之極,所留下的不過是些四處劫掠的流寇,待胡可及這地頭蛇放出風聲去,不待高奉天派人,早就跑的一幹二凈,待到明州軍到了,便在椒江渡趁其立足未穩,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然後便將臨海城放火燒成了一片白地,連飲用的水井也填死了,諸事完畢後,高奉天便領兵退至這宜山,一面繼續與諸處豪強同信往來,一面派出哨探監視駐紮在城中的明州軍。那些台州本地豪強一來畏懼呂方兵勢強大;二來趙引弓昔日在越州的所作所為實在不太地道,他們也不願意賣身投靠,更何況高奉天又沒有強令他們出糧出兵上陣廝殺,只是要求他們堅壁自守,不接濟對方糧食,這般順水人情為何不做?於是幾乎所有接到書信的台州豪強都表示遵守高奉天的命令,有的還送來親信子侄到高奉天身邊侍衛,作為人質表明忠心作為將來的進身之階。這宜山上的胡家族主本和那胡利是同宗之人,眼下又看到其余豪強這般表現,更是督促手下修築壁壘,小心打探,在這位高權重的高長史面前好好表現一番,將來呂相公取了這台州,自己也能弄件青衫穿穿。

“哪裏的話!此番若是事成,一來是仰仗主公威名,二來也是台州豪傑相助,高某孤身一人,身邊不過十人,縱然渾身是鐵,又能打幾顆釘。”高奉天搖頭笑道,他轉身對胡利道:“尤其是胡公,若無你一開始招來貴侄胡可及,說服這壁壘之主,後來又為我剖析台州豪傑關系,我又如何能一一修書說服,待此番事了,高某自當將其中明細向主公道明,某家在這裏可以給你打個包票,將來這台州刺史是誰不好說,長史一職定然非胡公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