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安吉縣(九)

“將軍,東門遇襲,城外的淮南軍在蛇頸關的敗兵中暗藏有內應,裏應外合,派精銳爬上了城頭,正在和我軍爭奪城門,形勢危急,還請派援兵。”一名氣喘籲籲的士卒跪在地上,大聲喊道。

許無忌的頭腦一陣眩暈,方才他以為是不長眼的本地豪強援兵的腳步聲原來是自己東門守軍的求援信使,他一下子從興奮的頂峰落到了谷底,這怎麽可能?他緊閉了一下眼睛,定了定神,竭力用鎮定的口氣問道:“東門上光團結兵就有兩個百人都,蛇頸關上的敗兵總共才幾個人,能做的了什麽事,你們連那點敵兵都對付不了,還敢向我要援兵?”說到最後,許無忌的口氣裏還是流露出一絲焦躁的氣息來。

“將軍,今日卻是不同,那兩百團結兵裏面多有高家部曲蔭戶,夜裏聽到他們主人家殺聲四起,早就軍心搖動,若不是東門的虞侯殺了好幾個領頭的,只怕早就彈壓不住了,如今又有淮南賊攻打,他們喊著說高家早就送款於淮南了,自己人不打自己人,那些團結兵便打得很不賣力,有的幹脆拔刀反了,如今東門守軍裏信得過的只有百人不到……”

那信使的嘴巴還在一張一合,可許無忌的耳朵裏什麽都聽不到了,那呂方難道是惡魔嗎?居然計中套計,無論是在前面院中苦戰的高昂,還是眼前就是勝利的自己,都不過是隨著他手中絲線跳動的玩偶。那高昂應該沒有與其合謀買城,否則今夜自己偷襲之時,銅駝坊裏不會防禦如此松懈,院中部曲也不會只有這麽點,那高尋在城頭被自己所擒也應該是呂方設的套子,至於信裏所寫的午夜裏應外合,買城也是子虛烏有的事情。這一切不過是為了挑撥主客兩軍之間的關系,縱然此計不成,他損失的也不過是先入城的十幾名細作罷了,只要成了,便可兵不血刃奪取這安吉城,實在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只是,此人胸腔裏跳動的還是一顆人心嗎?

猛然一陣嘶喊聲把許無忌從自己的世界裏扯了出來,原來鎮海軍士卒正清楚院門雜物時,院內的高宅突然燒了起來,顯然是守軍眼看已經抵擋不住,開始縱火自焚。外面正在清理院門裏堵門雜物士卒們發出一陣不滿的喊聲,加快了搬開雜物的速度。前面的人幹脆將兵器都丟到一旁,好空出雙手來搬東西,後面的人也一面不滿的叫罵著,一面盡量的向前擠,好等會搶在前面。大夥冒著箭矢沸油,辛苦了半宿,還不就是為了等會多搶點,現在裏面著了火,要是進去慢了,那不是白白吃了這麽久苦頭,天下間豈有這等道理,至於剩下的那些高家部曲,鎮海軍士卒們渾然沒放在心上,那幫也沒上過幾次戰陣的家夥,若是躲在墻頭射箭潑油也就罷了,刀對刀,槍對槍的廝殺,又有什麽可怕的。

為首那人一腳將最後那張沉重的柚木長幾一腳蹬開,眼前的宅院和他之間已經沒有什麽隔阻的了,在火光的映射下,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高家部曲的屍體,眼前的明堂相比起來顯得更加富麗堂皇,想起傳說中裏面的財貨,心頭一熱,正要當先沖進去,突然小腹一涼,低頭一看,卻是一柄橫刀貫入腹中,刀柄卻是握在地上的一具“屍體”手中。他這時才感覺到疼來,大喝一聲,正要一刀將那裝死的敵人釘在地上,旁邊一人撲過來,幹凈利落的將其首級砍了下來,在他最後的印象裏,那人的眼睛竟是紅色的,好似凝固的濃血一般。

宅院內立刻被新爆發的戰鬥給充滿了,宅院剩余的守衛者們已經苦戰了快一個時辰了,按說早就應該精疲力竭了,可是他們好像完全不懂得什麽叫做疲累一般,動作敏捷的仿佛養精蓄銳許久,就等著這場廝殺一般。鋼鐵撕裂著肉體,鈍器相互撞擊,咒罵聲、碰撞聲交織在一起,如同修羅地獄一般。沖進宅院的士卒們很快就發現眼前的敵人有些不太一樣,他們不是為了打敗對手而戰,而是為了盡量拖著更多的對手和自己一起去死。那些身負重傷的高家部曲們,躺在地上咬牙忍住戰鬥者的踐踏,只是為了尋找一個機會一把抱住對手,一起滾到燃燒的宅院中去。終於,在一名高家部曲往自己身上倒上油脂,然後點火向對手去之後,鎮海軍士卒們的神經終於崩潰了。有人開始掉頭向院門逃去,口中發出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意思的聲音,那些身經百戰的老卒好似身後追著阿鼻地獄的惡魔一般,頭也不敢回,向院外逃去,可院門狹窄,雜物又沒清理幹凈,頓時擠成了一團,外面還沒進去的士卒只聽到一陣慘叫,便沉寂了下來,接下來便是一陣刀劍砍在骨肉上的鈍響,聽起來讓人骨寒。

許無忌立刻就明白了現場的形勢,雖然他很著急趕去東門,挽回那邊的險情,可是眼下已經攻了兩三個時辰,方才又莫名其妙的敗出來,士卒們已經有點膽寒,若是自己領兵趕往東門,不一鼓作氣將眼前的高家全部斬殺,高家剩下的那點部曲倒翻不起什麽大浪,一旦左右作壁上觀的其他本地豪強看到高家這等遭遇,只怕心中頗有兔死狐悲的想法,一旦兩者合流起來,城內的團結兵和青壯加起來可不下五千,便便大事去矣。許無忌回頭對身邊還在等待命令的那從東門趕來的信使吩咐道:“你快些到西門去,那邊還有三百人,讓他們趕快趕過來支援你們,這裏形勢緊急,我也抽不出人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