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宴無好宴(一)

沈麗娘這一席話說完,帳中兩個男人的呼吸立刻粗重了起來,靜了半晌,呂方猛然哈哈大笑:“好好,麗娘果然並非尋常女子,某家拿封文書來誑你倒是自取其辱了,佛兒,你替沈小娘子去了鐐銬,在後營專門為她立一個帳篷,好生招待便是。”

待王佛兒送罷沈麗娘回來,呂方吩咐道:“令全體士卒在營中戒備,今天中午殺豬宰羊,大享士卒,你派人仔細盯著楓林渡那邊,等待信號,白日有煙,夜間以火。一旦有變,立刻渡江。”王佛兒沉聲領命而去。

浙江東岸,永興縣,歸元寺方丈禪房中,四個和尚正圍坐一團,油光光的腦袋燭光照在上面,反射出來如同幾個燈泡一般,屋中平白亮了幾分。當中一口大鍋熱氣騰騰,霧氣繚繞,水中翻滾的竟是大塊的肉和蘑菇。坐在主位倒是熟人,正是了空,只見他笑容可掬:“諸位在楓林渡戍守,抵抗淮南賊子,護衛佛法,這幾日也辛苦了,今日有只麂子撞進寺內,被隔壁寄居信眾打殺了,便請各位過來打打牙祭,所有罪業,全落在某一人身上,各位請放心享用。”

了空本就生的神采飛揚,言語便給,此時曲意奉承,伸手延客。那幾個僧人都是來援僧兵中的中下級軍官,不是了空的同輩師兄弟,便是杭州城中其他寺院的武僧頭領。本朝開國時,洛陽少林寺十三僧人從太宗擊王世充,立有大功。這習武之人本就體力消耗大,素食難以提供足夠營養,於是太宗皇帝便開了少林寺武僧的酒肉之戒,於是本朝寺院武僧這葷腥之戒本就持的不太嚴的。加之這些天來,在這江邊野外駐紮,那裏比得上在寺中過的安逸,嘴裏早就淡出鳥來了,見了空如此殷勤,紛紛吃喝起來。

了空在旁取了一個罐子出來,隨手打開封口,頓時禪房中滿是酒香,給旁邊一人倒了滿滿一碗,酒呈琥珀色,透明澄澈,竟是上好的江南名酒女兒紅。了空身旁那人,名叫了塵,是了空的師兄弟,本是靈隱寺中的武僧教頭,一身橫連功夫極為了得,是極好酒的,平日裏在杭州城中本就是無酒不歡的,這十來天在西陵駐紮,腹中的酒蟲只怕都餓死了一半,這下見的這等美酒,立刻把手中筷子一扔,搶過來飲了滿滿一口,仿佛極渴的人看到清水一般,第二口便少了許多,也不馬上下咽,只是含在口中閉上眼睛細細品味,過了半晌方才吐了一口氣,嘆道:“好生暢快,了空師兄這女兒紅只怕是十五年的陳釀了吧,果然醇厚甘鮮,回味無窮。這酒甜、酸、苦、辛、鮮、澀6味雜成,即合為一體偏生又層次分明,讓人飲了如同登仙一般,果然是好酒呀。”

座中其余數人也多是好酒之人,見了塵如此表情,也早顧不得佛門戒律,嚷著要酒吃,了空笑著給他們一一斟滿。這時旁邊一僧人說道:“了空師叔,酒肉是佛門大戒,我們吃肉還可以說是抵抗淮南賊寇,需要體力廝殺護寺。這酒可說不過去了,酒能亂性,我輩都是沙門,豈能為此亂行。”說話的那僧人年紀尚輕,不過二十許人,面容英俊,只是顴骨略突,神情倨傲,顯得有些難以親近。

年輕僧人這一句話仿佛一盆冷水潑下來,禪房中氣氛頓時冷了下來,眾人拿著酒碗喝也不是,不喝卻又不舍,尷尬的很,正喝的盡興的了塵想要反駁幾句,卻又不知如何說。原來這年輕僧人不是旁人,乃是靈隱寺主持了凡的私生子智深,養在寺中,平日裏寵愛非常,這次了凡派來讓其見見世面,隱隱然已是方丈的代表。是以房中眾人個個年紀輩分都遠高於他,但他掃了大家的興頭,卻無人敢出言駁斥。

“師侄出言差矣,這酒性至純,如何能亂性。”了空笑言道:“只不過世間俗人修行不夠,飲了酒後平日裏壓抑的惡行便暴露出來,這裏諸位師兄弟都是歷經苦修的高僧大德,心志早已打磨的如同圭玉一般,哪裏還有半雜念,這酒反而有助於補養身體,淬煉精神。再說昔日太宗皇帝早已解了武僧的酒肉大戒,軍營中十分辛苦,喝幾杯酒水解解乏有何何妨。”了空這一席話分明都是強詞奪理,但房中眾僧齊聲贊同,他們本就對智深反對他們喝酒極為不滿,只不過不願意得罪了主持了凡,這下了空當出頭鳥,他們當然樂得順水推舟。智深畢竟年輕,見到這麽多長輩出言,心下倒怯了,哼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屋內眾僧紛紛吃肉暢飲,待酒過三巡,了空見眾人都有四五分酒意。給自己到了一杯,與眾人唱了一個肥喏,飲了一口,笑道:“諸位已經到了西陵有些日子了,可不可以與某透點風,某家寺院離浙江實在太近,一旦淮南軍過江,便會為其荼毒,實在不得不事先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