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 石城山(六)

胡真已是淚流滿面,還想說些什麽,胡雲轉過身去,不再理他。方才眼中那些溫情已經消逝幹凈,聲音滿是鏗鏘金鼓之聲:“一軍之中,獨子有父母贍養者離開;兄弟皆在軍中者,弟走兄留;父子皆在軍中者,父留子去。此時正是生死存亡之刻,只有存了必死之心,方能求取那一線生機。”

小城中那千五將士頓時傳過一陣無聲的脈動,然後便默默的服從了命令,不時傳來地位的哭泣和叮囑聲,離開的人們紛紛解下身上的甲胄留給留下的,留下的人們也托付離去者一句句私密話語,有的還解下心愛之物讓其帶給家鄉的親人。一切都在快速和井然有序的進行著,不過半晌功夫,胡真便穿著便裝站在五百余名士卒們面前,含淚向胡雲磕了幾個頭,便從山後的小路離去了。

胡雲背對著那條小路,待胡真離開後,便立刻派人通知都統湯臼,然後編整士卒,準備下山決一死戰。

在付出慘重的代價後,駱團終於趕在援軍趕到之前,完全擊垮了河邊的那部分鎮海軍,剩下的還有七八百精疲力竭的殘卒也都扔下武器盔甲,往運河沖去,雖然水流並不快,但刺骨的河水還是把他們吞沒了,運河下遊的河面上漂浮著大片的屍體,以至於以後很長一段時間,當地百姓都不愛吃這條運河裏生長的魚。

就在駱團剛盡力把自己殘缺不全的軍隊整理成行列,鎮海軍的前鋒就兇猛的撲了上來,殘酷的戰鬥便在這同一片土地上又一次展開了,只不過位於力量的天平兩邊的兩軍掉了個個,這次位於優勢一方的是鎮海軍。

靠著運河邊的浙東軍左翼被壓得步步後退,但還能保持著一條連續完整的戰線,畢竟鎮海軍沒法從河面上飛過去繞過對手的側翼,而且河邊的地勢十分復雜,到處都是軟泥潭,沙地,如果攻的太猛脫離了本隊,很容易被對手的反沖趕到泥潭甚至運河裏去。但是右翼的浙東軍就沒有這麽幸運了,顧全武把主力放在了這裏,養精蓄銳了半個上午的鎮海軍正不斷地沖擊著敵軍,把浙東的不對向後趕,一支輕裝的鎮海軍步卒正繞過對方的右翼,即將打擊在敵軍的後背上,鎮海軍主帥的意圖很明顯,前後夾擊,然後把對手趕到那泥濘的河灘上,全部消滅。

駱團的形勢已經窘迫到了極點,他親自帶著牙兵呆在己方的右翼,甚至親領著衛隊發起了幾次反沖擊,激勵士氣,維持著浙東軍的右翼。沖擊敵陣的時候,一塊飛石砸在他的頭上,若不是駱團身為將領,頭上的頭盔堅固的緊,早就腦漿迸裂了,但是鮮血鮮血還是立刻流了出來,身邊的親兵們趕緊圍上來要護著他退回陣中。但駱團被激起了血勇,不但不退還猛沖上前,一連斬殺了幾名敵軍,右翼的浙東軍在他的激勵下,將鎮海軍趕退了數十步,駱團這才退回陣中包紮傷口。但當看到那支繞過右翼的輕裝鎮海軍,他就明白無論他和他的部下有多麽的勇敢和頑強,最多半個時辰,浙東軍前營地六千人就會全部死在這片河灘上,就跟剛才覆滅的那三千敵軍一樣,也許還用不了半個時辰,畢竟自己的軍隊已經經過一個多時辰的苦戰,早已精疲力竭了。駱團抹了一把臉上,汗水和鮮血早已混成一片,凝結在眉毛和頭發上,形成了一塊塊的,弄得人十分難受,他費力的剝去已經幹了的血塊,一個奇怪的念頭猛然跳入腦海裏:“先前那名屢次沖入己陣的鎮海軍主將,戰死的時候是否也是滿臉血汙呢?”

正在此時,一支浙東軍出現在鎮海軍左翼背後的石城山上,人數並不多,大概只有千人左右,他們猛地從山上沖下來,打擊在了鎮海軍的背後上,而且後面的都是些老弱士卒和等待命令的預備隊,那些浙東軍士卒仿佛存心求死一般,按照唐軍法度,與敵交戰之時並不一擁而上,一般一半擊敵,一半在後守備輜重。勝則追擊擴大戰果,不利則接應前軍,而這支浙東軍卻全軍一股腦兒向敵陣深處殺去,頓時打了對方一個冷不防,鎮海軍士卒以為後面還有大軍相繼,己方中了對方的伏兵,驚慌的情緒頓時蔓延起來,尤其是這些鎮海軍士卒,大半經歷過前幾次攻取石城山,都沒成功,竟開始亂哄哄的扔下兵器,鼓噪的向後面逃去。

“什麽,有敵軍從石城山上襲擊,後軍大亂。”顧全武又急又怒。他派親子統兵誘敵,如今生死不知,雖然便面鎮靜自若,但內心如同在油鍋裏一般,恨不得早一刻擊破敵軍,顧君恩也多一分得救的機會,現在一切都毀了,顧全武懊惱的揮了一下右手,示意身後的親兵跟隨自己向後軍行去。

當顧全武帶了援兵趕到後陣的時候,情況已經在轉好了,鎮海軍的士兵們已經逐漸從驚慌中恢復過來,他們發現方才那只兇猛的敵軍人數並不多,也沒有看到後面的援軍,顯然是通過某條山間不知名的小路繞過來的孤軍,畢竟戰爭中什麽都可能發生。顧全武並沒有立刻將自己的親兵隊投入戰鬥中,只是將二十余名驚慌失措的逃兵斬首示眾,他清楚這時候鎮海軍需要的不是援軍,而是拼死作戰的決心,看到沒有退路以後,鎮海軍的士卒們紛紛轉身向突襲的敵軍撲去,戰局逐漸扭轉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