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石城山(四)

那隊甲騎就如同救火隊員一般,不斷出現在陣線的每一處危險的地方,把突入己方陣線的董昌軍沖散,砍倒,趕出去。顧君恩的腦袋裏也早就沒有了保存手中這隊勇士的心思,只是下意識的策馬揮槊,射箭。這時突然,中央戰線的董昌軍突然換上了一隊生力軍,陡增的壓力立刻就如同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一般,中央戰線的鎮海軍紛紛退開督戰的軍官,向後逃去,成群的董昌軍立刻湧入了這個缺口。後面數十丈遠處的浙東軍牙旗下,駱團狂喜的揮舞了一下胳膊:“終於結束了。”隨即他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趕緊重新控制了情緒,不過他左右的親兵軍官也都陷入狂喜,沒有注意到駱團的失態,這群頑固的敵人拼死的抵抗,有多少戰友和袍澤喪了命呀,現在勝利的天平終於向自己一方傾斜了,接下來的就是追亡逐北,砍殺逃走的敵人而已。

駱團滿意的摸著下巴上的胡須,他已經在醞釀怎樣應對回營後湯臼對自己的褒獎了,是應該矜持點還是應該表現的感激涕零點呢?還是感激涕零點比較好,湯臼並不是個胸懷很寬廣的人,矜持很容易讓他懷恨在心。不過湯臼是越王的近侍出身,在軍中威望並不高,這次自己冒死出擊為他取得了一場勝利,還有什麽能比這個更能讓湯臼在越王面前證明自己能夠控制軍隊呢?他幾乎已經看見刺史、團練使、觀察使這一條光芒閃閃的寶座練成的康莊大道就在自己面前。正當此時,突然一陣淒厲的慘叫聲傳了過來,駱團一看,一名騎士沖進了正在往那個缺口湧入的董昌軍的洪流中,後面跟隨著二十余名騎馬的甲士,想來便是先前沖入己方陣中直撲牙旗的那群鐵甲騎士的殘余了。這是一群怎樣的人們呀,身上的盔甲早已看不出本來的顏色,滿是不知是誰的血跡汙垢,到處都是破損的地方,手中的矛槊早已折斷,刀劍上也滿是缺口,如同鋸齒一般。腰間箭囊已經矢盡,胯下的戰馬如同剛從水中爬出來似得,馬鬃濕淋淋的粘成一縷縷的,只有馬背上的甲士戰意更酣,二十余騎便能打退剛換上來的那數百生力軍,浙東軍的士卒們感覺面對的仿佛不是血肉之軀的敵人,而是鄉間故老傳說的山精鬼怪,披上了盔甲來到了戰場上,戰後不止一名參與過這場戰鬥的士卒失魂落魄的說那些最後向缺口發起決死沖擊的鎮海軍鐵甲騎士的眼睛是紅顏色的,如同鮮血一般的紅色。

“狗殺才。”皮鞭雨點的般的落在了剛換上去的第六團隊正頭上:“五百名養精蓄銳士卒竟然沖不破那二十多騎疲卒,你沒看見他們的馬都挪不動步子了。”駱團幾乎要氣瘋了,那二十多名甲騎仿佛橫亙在他那條同往頂點的康莊大道上,“啪!”駱團一記皮鞭抽落了那隊正的頭盔:“你記住,如果你不能沖開那二十多騎,下一次我手上拿的就不是皮鞭,而是橫刀,掉在地上的也不是頭盔,而是你的首級,沖過去,我的行軍司馬位子還空著呢,知道該怎麽辦了吧。”駱團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又硬又冷。

那隊正也被打發了性子,大聲答道:“某這就回身死戰,要麽戰死要麽破敵,反正肩上這顆腦袋也不會輪到將軍來砍。”起身也不撿那頭盔,便光著頭向陣線處沖去,駱團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時,突然前面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歡呼聲,原來竟是那為首的騎士馬匹苦戰一個多時辰,背上的騎士身披重甲,早已累倒了極限,旁邊一矛刺來,騎士提韁繩讓馬躲避,那馬兒一步失了前蹄,那騎士從竟馬上跌了下來,那一矛紮在馬匹的側面,馬匹頓時倒地,將那騎士的右腿壓在下面。見到那騎士落到這般情景,頓時雙方正在廝殺的數千士卒發出驚呼,只不過董昌軍一方的呼聲滿是歡喜,而鎮海軍則滿是驚訝和憤怒。

這時,近旁的董昌軍士卒幾乎立刻都向那騎士沖去,如果砍下那人的首級可以得到多大的賞賜和榮耀呀,鎮海軍剩余的那些甲騎也向自己的首領沖了過來,進攻者和救援者立刻構成了一個以那落馬騎士為核心的漩渦,只不過這個漩渦裏旋轉地不是水,而是血、肉、鋼鐵、勇氣還有生命。

顧君恩竭力的把那匹馬的身體托離地面,好讓自己的右腿從下面抽出來,可那馬匹太重了,他也太累了,沒有能把腿抽出來,那名刺殺馬匹的董昌軍已經拔出了長矛,獰笑著撲了過來。顧君恩明智的放棄了拔出右腿的努力,揀起了那把橫刀,對付最近的敵人。長矛是猛地朝自己的左胸刺了過來,迅捷而有力,“可惜太用力了,”顧君恩巧妙地側了一下身子,長矛從肋下滑過,鋒利的矛刃恰好劃過先前的一處盔甲破口,鮮血立刻滲了出來,顧君恩忍住劇痛,左手夾住矛杆一帶,右手的橫刀一刺,刀鋒立刻沒入對手的小腹,那名浙東軍士卒發出痛苦的呻吟和咒罵,倒在了地上。他的雙手緊緊地抓住了致他死命的橫刀,如此有力,以至於顧君恩手中的橫刀也被帶脫了手,這時後面的兩名董昌軍士卒沖了上來,手無寸鐵的顧君恩坐在地上,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