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商隊

第一卷 淮南亂

已經是九月的淮北大地,本該滿是待收獲的莊稼的肥沃田地卻滿是茅草和荊棘,中間稀稀落落的長著幾叢野谷。遠處看到幾個村落也是殘垣斷壁,毫無煙火氣。近七年以來,楊行密,畢師鐸,孫儒等人在這裏征戰廝殺,爭奪淮南霸主的寶座,將原先富庶的淮南打得東西數千裏掃地無余,已非人間氣象。

“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高寵看到周邊的淒涼景象,正有感而發。身邊的王啟年箕踞而坐,聽而不聞,只是緊緊得盯著慢慢行進的車隊,有無人或牲畜掉隊。突然前隊一陣喧嘩,他抓住旁邊的腰刀,一縱身就躍上了旁邊光背的坐騎,宛若白猿一般。一夾馬肚,疾步向前,飛快的就到了車隊前面。

只看到十余個護衛手持橫刀,圍作一團,當中一人趴在地上,身上抖得跟篩糠一般,只是不斷磕頭,一個籃子歪倒在旁邊,裏面還有一些殘剩的野谷,地上撒得到處都是。旁邊有人牽住馬匹,大聲稟報:“校尉,此人在路旁草叢中躲藏,鬼鬼祟祟,想是盜賊的探子,被某等擒獲,如何處置,請校尉決斷。”王啟年躍下馬來,用腳撥了一下籃子,其中只有一些野谷。就對那人說:“擡起頭來,你是哪裏人氏,為何在路旁草叢躲藏。”那人顫巍巍地擡起頭來,眾人不禁倒吸了口涼氣,原來此人長得本也端正,只是餓脫了型,臉皮下幾乎就是骨頭,一看仿佛骷髏頭一般,兩眼之中仿佛兩團鬼火,飄飄乎乎沒有人氣。口中回話聲音低微,眾人聽不清楚,依稀就是“餓,食”兩個字眼,看他身上並無衣裳,只是披了一塊破葛布,裏面也藏不住甚要緊事物。王啟年心中一陣酸楚。

“看來並非盜賊探子,放他走吧,王二!”他回頭對剛才那個稟報的漢子說:“拿兩塊胡餅來,給他。”說罷也不顧那人不住磕頭感謝,往車隊去了。

“沒想到殺伐果斷,連揚名天下的‘蔡賊’都畏懼三分的廬州王二郎今天怎麽心軟了。”靠在車板壁上的王啟年正在低頭擦刀,旁邊的高寵湊過頭來說。

“某並非心軟,只是此人身上空無一物,而且明顯多日饑餓,只不過為了采些野谷求生,淮南這些年來幾經混戰,生民百不遺一,你我當年隨楊使君起兵,起兵討伐畢師鐸,孫儒,也不過是為了為私保全家業,求功名富貴;與公保鄉裏,致太平嗎?如非必要,又何必多殺呢?”

“唉,你說得不錯。方才那人實在可憐,看那樣子也活不了多久了。這次我們恐怕是最後從馬殷那裏換來生鐵和布帛了,北方形勢緊呀!”

原來這兩人並非尋常商旅,乃是淮南節度使楊行密的麾下部屬,那楊行密,本名行湣,字化源,廬州合淝人。他本出自江淮群盜,後投入廬州(今屬合肥)當地的軍隊,他本極有勇力,又為人豁達大度,在軍中頗有威望,後來於中和三年(公元後883年)發動兵變架空了上官,成為了淮南押牙,知廬州事。在淮南節度使高駢死後的淮南爭霸戰中,楊行密先後擊敗了畢師鐸、孫儒,成為了淮南大地的主人,天下有數的強藩。那王啟年是楊行密麾下大將王茂章的親子,字任之,族中行二,以字行,弱冠之年就以驍勇沉穩聞名軍中。

淮南經過多年混戰,民生已經凋敝之極,但江淮有茶鹽之利,雖經戰火破壞,基礎還在。這些產業在戰後都被積極恢復起來。楊行密接受掌書記舒城高勖的建議,不用這些特產強行交換百姓的布帛(如果真的這麽做只會導致貨幣貶值,物價飛漲,百姓背心),而把茶鹽同鄰道進行物物交換貿易,換取軍隊所需的物質和布帛;這次由於北方宣武(唐代方鎮名,今天開封處)軍朱溫對淮南的態度逐漸改變,不斷向與之交易的馬殷施加壓力,這次多次以來鹽茶貿易的欠賬一次付清,糧食,生鐵和布帛加起來共有200余車,光生鐵就有6000余斤。這才派了王啟年這樣的淮南少有的騎將前來押送。

車隊中的護衛150人都是來自黑雲都中的精兵,甲胄兵器齊全,甚至連淮南僅有的千余騎兵也抽調了50余人,可謂下了血本,那黑雲都本為孫儒麾下的“蔡賊”。有唐一代,蔡地(今天河南汝南)人素以酷烈自矜,勇猛無比,天下人稱之為“蔡賊”,楊行密當年在他們手上吃了不少苦頭。孫儒為楊行密所殺後軍中無糧便降了楊行密,楊行密厚其餉糧,倍於諸軍,每遇強敵,即為先鋒,所向披靡,周邊諸鎮聞黑雲都之名無不喪膽。旁邊說話那人就是高勖的堂弟高寵,是節度府中的書記,也是參與機密中的人物。兩人環顧四周,看到這般情景,又想到北方那個人的殘虐名聲和龐大實力,眉頭都不禁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