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8章 卷蕩(四)(第2/3頁)

然而,在他們拿出來耀武揚威的刀槍面前,那些昔日的佃戶和鄉人幾乎是聚集在一起,一邊閉門堵窗進行反抗,一邊在房頂上放出了報信的煙火;如果不是他見機的及時抽身的話,只怕也要陷沒在那個曾經讓他熟悉無比的村子裏了。

而這一切都是那些淮逆所帶來的巨大變化。

要知道,他的祖上可也曾是號稱山東七大氏族的五姓七望中,清河崔氏的一員;在兩漢三國到隋唐的近千年時光之間,在五姓七望最為鼎盛的年代,他們甚至擁有比天子之家更加風光和顯赫的名望和權柄,而基本只在相互族內小圈子裏通婚,以保證血統的高貴與純潔。

而那些草莽出身或是具有胡族血統的君王們,也無不是要想盡辦法迎娶五姓七望中的某家女兒,以在血統中獲得某種意義上的認可與,再籍此從五姓七望中征辟相應的飽學之士或是卓異子弟,以充實自己的朝堂和地方官府,來加強和穩固自己的統治。

而世家門閥也由此獲得更多朝廷賦予的特權和利益,而通過各種兼並土地和隱匿流亡,將更多的人口和田畝,納入到自己的直接或事間接的支配當中,乃至在官府有限的統治秩序之外,以遵循禮教之名和鄉約民風為由,自行締造一套自州縣而下專屬的社會倫理與道德體系,來進行變相的隱性思想統治和輿情導向。

而在此期間所產生的任何異己和反對的聲音,最終不是在來自官府體制內紮根下來的強權和勢力面前屈服和求饒,就是因為各種意外和盜匪作亂而徹底消失不見。

哪怕是號稱皇權與國勢最為鼎盛的李唐一朝,號稱是以科舉之途為寒門大開方便之門,極力抑並土地兼並的貞觀到開元年間,充斥在朝堂上那些瓔珞滿堂的宰相世系,外戚裏的後妃世系,依舊還是崔韋裴盧這些與五姓七望有著千絲萬縷幹系,或者幹脆就是分支族人的顯望之家。

這種既有鬥爭和對抗,又有妥協和依存的關系,一直沿襲到了安史之亂的爆發,才因為五姓七望各家秉持的不同立場和傾向,被嚴重的打破和分裂開來,進而又在席卷了大半天下的戰火綿連當中損失慘重。

好容易捱到天下之亂初定,接下來撥亂反正的乾元天子,以及後來在梁公輔佐下開始中興的泰興天子,卻又開始乘勢進一步的打壓和削弱這些世族門閥的力量,並一次作為繼任者堅持不移的國策之一。

在後來的歷代天子和執政的梁公後人手中,大唐開始逐漸恢復元氣而威令八方,海內海外皆有不斷的征伐與開疆拓土的事業,而一代又一代裂土分藩的諸侯,也開始誕生在大唐將士與商旅所踏足的任何一片土地上。

但是對於被強大的皇權,給壓制的喘不過氣來的世族門閥而言,就未免是一段不堪回首的黑暗歲月了。海外輸送回來的珍寶財貨和海量的物產資源,極大加強了朝廷中央集權的威勢和力量,也武裝和維持了海內海外規模龐大的各色軍伍。

而這些都不是任何一個或是一群世家大族,可以輕易抗拒和違背的裏奧;更不用說,大量在官府的引導下,出奔海外的破產農戶和逃亡的佃客,也成為了這些門閥世族隨所在地方的人身掌控和社會影響力,進一步虛弱和衰亡的誘因和導火索。

他們甚至不得不一點點放下身段,用故土難離的鄉黨之情和不斷提高租佃的待遇,來試圖挽回和遏制這些不斷流失的隱性支配人口。

那也是寒門子弟和庶族出身的官員,滿天下大行其道的時代,一個個名門望族不得不地下尊貴的頭顱和身段,拼命的約束自己的子弟和親族,以免被這些急於建功又毫無底蘊的酷吏之輩,給找到大興牢獄和刑訟的口實與機會。

所以當乙未年間的朝中,開始表現出針對執政梁氏及其黨羽,各種逆流和暗潮的時候,這些久苦已矣的豪族郡望門閥大姓,幾乎是一拍就合的全力推動起來。

因此,後來爆發的乙未之亂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既是成功了又是失敗了;

他們所裹挾而起的濁流逆浪,固然是得以掀翻了一直打壓在他們頭頂上,而令人難以喘息時代把持朝政的龍武系及其黨羽;

但也開啟了紛亂不休再無止境的漫長亂世,和隨之而來無窮無盡的苦難與血淚;而並非如他們所願,重新回到從前的那個世家大族與當朝天子,在高端政治鬥爭的有限框架內,相互博弈又相互妥協和依存的理想年代。

當作為掀起亂世的罪魁禍首——瘋帝一族,被各地輪番報復的龍武系分支給徹底清洗和殘殺殆盡之後,這些作為曾經幕後推動和支持者的世家大族,也迎來了新一輪清算和報復的浪潮,而無可抗拒的傾覆和消亡在滾滾時代大勢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