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9章 新章(五)

胡天八月即飛雪,雖然還沒有飛雪連天的月份,但是冷風肅殺的景色,卻是無所不在的充斥在天地之間的廣袤視野裏。

而在滿地枯黃發白的塞外草原上,一只出塞的鉛灰色調為主的隊伍,正在沉默而肅殺的氣氛當中,沿著跌宕起伏的山邊地勢和蜿蜒回轉的河流,向著西面駕車挽馬排成長長的陣列,埋頭行進著。

一時之間,除了成片踩踏而過的沙沙聲之外,只有呼嘯盤旋在曠野之中的風聲嗚嗚,才是他們最好的夥伴和同行者。

至少在這臨近邊墻的塞外壩上草原行軍,就像是行進在荒漠上一樣的,得不到任何的補給和人力上的協助,除了聚落和帳圍的廢墟外還是各種其他的廢墟。

那些曾經商旅往來絡繹的道路,那些曾經人聲鼎沸的河口集鎮和路邊野市,全部都被埋沒在了深深的荒草當中。沒有任何的人煙和行跡,一路伴隨的只有時不時在草叢裏被驚竄起來的走獸,或是燕雀大雁等飛鳥驚慌失措得撲騰而過的些許動靜。

在往昔的這個時節,塞上的草原當中早就充斥了成群結隊,形形色色的遷移人群、帳車和牛羊畜群所灰機而成的大片潮流了;畢竟,如果不能趕在第一場下雪之前,就近抵達位於河口或是低矮丘陵之間,各種城壘和土木圍子所構成避風防寒的過冬營地,或又是趕赴到相對溫暖一些的邊墻附近和山脈內側;那就意味著整個漫長的嚴冬之下,來自大自然的殘酷淘汰與無可避免的人畜減員。

當然了,在大唐聲威與版圖最為強盛的時代,如同潛伏的血脈、經絡一般橫貫在草原上的這些關鍵節點,都已經被沿著河流與道路的走向,星羅棋布拔地而起的大小城壘、軍寨所控厄住,而給輾轉生聚在期間的形形色色遊牧部帳,也由此被套上了再也無法自由遷徙和流轉,而只能就近仰仗鼻息付之以生計命脈的牢籠和噱頭;

而這些遺產又被分藩在塞外草原的諸侯們,給更進一步的繼承下來,乃至讓他們在足夠武力、經濟的代差和優勢下,繼續遊刃有余的駕馭和奴役、教化著這些,自願或是不自願半定居劃的遊牧部族,世世代代的與那些來自更北方乃至極北地區,更加蠻荒不化也更加窮苦潦倒的,稍有些變故就很容易走投無路,而南下剽抄寇掠以求生計和出路的北域番胡,世世代代的對抗與鬥爭下去。

因此,在大唐聲威猶存的年代,朝堂的君臣們可以十載、數十載不用為邊患而操心勞慮,而這一切的代價就是用這個龐大帝國財富微不足道的極少部分,每年對於塞外諸侯的些許扶持和補助,乃至以秋防練兵為名的例行支援,就可以一勞永逸式的將這個紛擾和雜音,隔絕在了諸多邊墻之外。

而在此期間,生聚在延邊草原上的番胡汰換了一波又一波,歸化了一批又一批,卻絲毫沒有影響到,久不聞兵戈的邊墻和城壘上所拼命蔓生出來荒草,絡繹往來不絕的商旅所踩踏出來的密密道路、阡陌縱橫。

直到大唐的權威在驚變和內亂當中轟然墜地之後,這些塞外的諸侯們在各自擁護陣營和立場傾向上,也發生了分歧和裂變而再次陷入一個亢長的紛亂征戰、相互侵並的肆意時期;隨後北唐時代的確定,才重新讓這片塞外的混沌局勢重新變得清明起來;

只是由此萌生的野心和嫌隙卻是再也無法彌合,一部分塞外諸侯順應了時勢,而在優撫和功名利祿的代價下,重新成為北唐新朝的屏藩;而另一部分人決定於大唐的僭越者勢不兩立,而成為年年烽火高舉的邊患;還有一部分則因為地理位置的緣故,由此成為了順勢而動的墻頭草。

但是,無論是墻頭草還是時代的邊患,或又是忠心屏藩的存在,現在這一切的一切,都已經在風吹雨打去了的時代大潮當中風流散盡了;他們不是在數度入關的遷徙大潮中消失殆盡,就是在宿元景引兵復掃蕩草原的過程當中,成為了時代的最後絕響了。

也許在新的部族發覺這裏的空虛和留白,就此遷移過前來之後,又重新生聚上數年時光才會有所改變和復興。

而如今,這些陌生的軍士策馬行走在過膝深到齊腰深的枯敗荒草之中,時不時還能踏到潛藏的人畜骸骨,而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那是去年或是前年,或又是更早的時間所留下來的結果;經過了數次的遷徙、掃蕩和摧殘之後,這些曾經以肥美富饒著稱的延邊草原地帶,已經變得十分的荒蕪與枯寂。

因此,在這段形同無人區的範圍之內,就只能靠他們自帶的軍資和口糧來維持沿途所需了。

騎在馬背上的張憲哪怕是裹著棉裘和加絨罩衣、毛呢的大氅,已經可以感受到慢慢滲透進甲衣的透骨寒意,畢竟已經是塞外的八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