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4章 底定(十)

河北道,深州(今河北省衡水市)境內的衡水北岸,眾多對壘的軍陣肅立如林。

隨著遠處的動靜所卷揚而起,帶著濃重土腥味的風塵掠過臉頰,又在人們眯起來的眼角上留下些許辣辣的刺痛感。

甄五臣站在前排隊列裏緊緊握著一柄三尖兩刃刀,望著對面依稀熟悉的旗幟,直覺很有些仿若隔世的感覺,在數年之前自己還站在類似的旗幟下浴血奮戰著,現在卻成了某種對立面的存在了,真是充滿了世事無常而命運弄人的嘲諷味道。

而他之所以能夠使用上這只非制式的慣用兵器,也只是因為他現在的身份,乃是北朝降兵改造而來的諸多效節營的一份子,才得以在淮鎮統一的裝備制式之外,從淮軍準備逐一回爐的陳年繳獲兵杖當中,挑選自己合手的武器和裝備。

因此,他身上的甲衣和戰袍雖然陳舊,但卻是實打實昔日洛都鎮京軍的標準配備。

對於他們這些初上陣的自新兵而言,也只有對這些昔日站在友軍陣營的同袍舉起武器,毫不猶豫的刀兵相向連續三次沖陣之後,才有肯能得到淮鎮的認可和接納,獲得身為軍卒的最基本待遇和餉錢。

至少他可以自嘲式的寬慰自己,至少面前這些河北兵對於昔日的洛都朝廷而言,也不過是朝三暮四的叛賊和首鼠兩端在南北之間的墻頭草而已,攻打起來也不至於有什麽心理壓力和放不下過往的嫌礙;更何況他所效忠和賣命的那個北國大唐已經不復存在了……

而他們這些效節營將士,被安排的戰場位置也處於最前列,屬於首當其沖的接敵先頭,也是淮鎮大軍面敵的第一道緩沖線。似乎只要稍微走上幾步,就會馬上進入到敵軍弓弩的射程之內。

而在他們背後就是嚴陣以待的銃列數排,只要他們有所風吹草動的異樣和反亂情跡,相比這些殿後和壓陣的銃軍就會馬上變成從背後收割他們的督戰隊吧。

這就是身為戰敗被俘者,又不得不用苟全下來性命,來證明和體現自己價值的某種悲哀吧,想到這裏,他手中的刀杆不由又緊了緊,只覺得用來固定的麻布纏條都要勒進手掌中了。

這時候……身後沉悶的轟鳴聲大作,卻是淮軍中一字排開的炮隊率先開火暖場了,只見那些隱隱的密集弧形軌跡之間,許許多多雨點般的炮子擊墜在遠出的陣列之中,頓時以極大的動能和彈跳貫穿之勢,橫掃掀翻撞飛著在充滿避讓的人群中,撕扯出漫天潑灑的血雨殘肢來。

一些前排的陣列甚至徑直被橫沖直撞的炮子打穿過去,而在殘破不及彌合的缺口中,隱約露出後面慌亂的人影綽約,刹那間就將最前列的數陣人馬給攪擾、打擊得成不成樣子了……

這一刻,甄五臣再次無比慶幸和清醒起來,至少自己是站在淮軍這一邊的存在,不再用承當和忍受這個可怕的身心雙重打擊和摧殘。然後重新輕輕會動了下手重三尖兩刃刀,沉甸甸的掌握在手穩定感讓他重新將注意力轉回到眼前來。

這是一種方便砍劈鉤撩也能夠戳刺格殺的武器,但是想要得心應手的操使起來,對於相應身體素質和技藝嫻熟也有很高的要求,甚至還在傳統的額戰陣之兵——陌刀之上,他也是以親兵身份出生入死好些年的資歷,又花了不少私下的功夫才掌握了這種在軍中較為高端的武器;

然而他很快就無暇思索了,因為就在身後的銃列也在刺耳的哨子和喇叭聲中,密集綻放出炒豆一般的放射聲;這讓具列在前許多自新將士,不由本能驚懼和反射著想要做出各種規避、回望的動作,卻又被更加老練的士官和頭目們給大聲而急促的喝止和按捺住。

而站在頭排努力控制自己不去轉頭,渾身已經僵硬的甄五臣,手中也不免在再次滲出了滑膩的汗水來,有很快被刀杆的纏布給吸收掉。然而,預期中的慘叫聲和哀鳴並沒有發生,只有急風掠過頭頂咻咻拂動冠纓的,然後變成了對面敵陣當中人仰馬翻的一片血花綻射。

甄五臣再一次不禁冷汗浸透夾背,跨射,居然是傳說中的跨射,可以讓火銃射出來的鉛子向曲射弓弩一般,徑直越過前隊頭頂而殺敵於陣前的銃擊技藝;需要非凡的勇氣與自信,以及無比嫻熟的準頭和眼力。

但是還沒等他多想什麽,身後陣列中催促前排進軍的鼓點聲已經響徹一時。在接二連三的聲聲口令當下,長長一條甲光粼粼革帶囊囊的陣列中,甄五臣也挺舉起手中大刀開始提腿跨步向前行去;然後在逐漸加速的小跑中變成叮當作響的連片甲衣撞擊、刮擦的大片嘩嘩聲。

久違的蜂鳴和破空的呼嘯聲終於緊接而至了,卻是在炮射的轟擊和跨射的掃蕩之下,對面已經沉不住氣了而開始接二連三的開弓攢射了;這個時刻,甄五臣反而松了一口氣,開弓沒有回頭箭引而不發才是最大的威脅,這也意味著對方開始亂了陣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