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4章 平盧(二十)

幽州城外西北向十數裏外,桑幹河畔的寶光寺內的臨時中軍,一時籠罩在頗為沉重和窒息的氣氛當中。

因為某個突發事件為契機,作為外援的平盧軍主要將領大都匯集在這裏,而小聲商榷這下一步的對策與去留,時不時打量著掛在墻上的帛卷大圖。

而作為召集者的兩軍都統制劉夢龍,卻是胸有成竹而從容自若的看著,自己的參軍當眾介紹著新近發生的情況和通報。

事實上在此之前,他已經發現自己已經陷入進退兩難的局面;先是前天的初戰就已經受挫不利,而幾乎在火器面前損失了最為精銳的一陣人馬。

然後,昨天在匯合了其他兩路先後趕至的平盧軍,短暫的協商和交涉之後,挑選精幹敢死之士再次連夜發起的強襲行動,卻是在城下營地裏再度中了淮軍的空城計;

當場攻進去將近三千健兒,在埋伏四起火器圍攻之下幾乎無所幸免,然後在脫離戰鬥的接觸和斷後當中,又陸續折損了一千多人,其中大都是他手下比較寶貴的騎兵。

到了這一步,已經足以讓劉夢龍萌生出相應的退意來,而有心轉作他處休整生聚再作打算;

畢竟,除了困守在城中的大都督韓忠彥之外,他已經隱然成為平盧道碩果僅存的軍序當中,最有實力的存在了;如果放在往昔的話,最起碼也是四鎮留後之一,乃至加節度使銜的副都督也未曾不可。

再誅心一些而論的話,若是城中的大都督韓忠彥有什麽意外和不測的話,他就是接過大旗平盧道諸藩鎮的第一資序了。

就算是最後事情實在敗壞不可收拾,而令人難有作為的話,他也可以憑借手上這些軍力,前往山後之地或是退往河北與平盧交境所在,繼續割據地方數州十數城,也不是為一條退而自保和周邊勢力之間待價而沽的存身之道。

然而,他麾下大多數將官卻因為家眷親族盡在幽州城中,而堅信對方正在等著自己去解救;他們由此而發起的群情洶湧,卻是變相裹挾了軍中大多數的意願,而讓他有些投鼠忌器而不敢輕言退兵。

尤其是在匯合了付出不菲的代價和條件,好容易才從河北道全師撤回來的兩只人馬之後,這個心思就更加不可能的出現在台面上了;

雖然,現如今按照職階和資望依舊是隱以他為尊,而負責協調三部人馬共同進退的事宜;但是另兩路的主將顯然也不是省油的燈,雖然在外敵當前之下他們信誓旦旦要同心協力共渡難關,但也並不會介意在這些軍隊去向的主導權上,任何有取而代之的機會。

更何況雖然進過了前期的損兵折將之後,隨著陸續歸來的兩路人馬,及其沿途裹挾和征發而來的土兵、弓手,有羅括了沿邊地帶最後一點鎮防兵和軍戶人家,他麾下可用之兵再度達到了號稱六萬之眾,其中最少也有四萬可戰之兵。

這也不免讓包括他在內諸多平盧將官,生出了某種未嘗不可以與淮軍姑且一戰,或是與之一論長短的錯覺和信心;

畢竟對方的火器再怎麽犀利能戰,但是經過了攻城和巷戰之後的師老疲弊,以及激烈浪戰的消耗之後,能夠還剩下多少鬥志和戰力就實在不好說了。

尤其是那些淮軍主動放棄和連夜拆毀了,城外互為抵角的那些營壘之後,更是給予他們這樣的鼓勵和暗示,對方明顯已經有些兵力不足,而要收縮防線和集中資源來維持城內的守勢了。

畢竟,據他們探查和觀測到的情形判斷,明顯城中大都督麾下的守軍還在堅持抵抗,而淮軍大部也始終沒有能夠解決戰鬥而依舊被羈絆在城內,而無法更多的分兵出來對付他們,這一系列消息就不免讓人更加樂觀和自信起來。

當然了,相比那些已經被家族受難而鄉梓淪陷的噩耗,激怒和沖昏頭腦的中下層將士們,作為一名還算頭腦比較清醒而富有遠略的資深宿將,劉夢龍在充分領教了淮軍“野戰善守第一”的厲害之後,當然不會覺得事情就這麽簡單。

能夠就此獲得擊敗淮軍,打破其“滿萬不可敵”神話與盛名,固然是一件大好事也是難得功績和偉業,足以將自己推到一個更加名副其實的高位上;但也缺乏足夠大的可能性與機會,畢竟對方已經占據了城防之利;

在見識了淮軍陣戰的威勢和實力之後,他也不想再去硬碰硬的輕易消耗掉,自己手中的有生力量而失去在軍隊中的語話權和主導地位。

因此,他的目的更多是通過不斷試探行的軍事進攻,來牽制和騷擾對方的有生力量,分兵襲擾和斷絕其糧道和後路;乃至由此內外合力形成一個難以忽略的壓力和大勢,好達成最後以戰促和的基本目的;

畢竟,經此攻伐之後的平盧道多年生聚再度為之一空,從藩鎮到地方上亦是殘敗凋敝而元氣大傷,已經沒有對四方繼續開戰下去的本錢和憑仗,而只能求一個勉強苟安下來的和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