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2章 平盧(十八)

夜色籠罩下的幽州內城依舊是戰火如荼而殺聲震天。

只是這淮軍控制下的內城部分,在入夜之後就不免再度遭到了依仗地形之利的平盧軍的反攻和滲透,與白日裏交手不斷而多次擊饋和打散的老三軍(經略軍、靜塞軍和威武軍)有不同,這次主動出擊和反攻的,卻是更加難纏和裝備精良的環城衛和衙前兵。

而在開裂了大半的內城南段墻下,靠著城墻成群成行席地而坐,而將整備好的火銃和裝具一起,整齊平放在身測的大片淮軍軍士,卻大都在不緊不慢的細嚼慢咽著晚飯後再次追加的夜食,而緩緩等待著隨時到來的命令和指示。

白兵十長王鐘就是其中之一,顯然他很享受今天的食物,而寧願躲在嘴裏回味的更久一些。

他是為數不多的青州本地人,從小到大因為長期的物質匱乏和經常挨餓的緣故,他最愛吃的無疑就是腸子,僅僅因為這種東西來源比較廣泛,而且沒有什麽人和他爭奪而已;

所以他吃過各種各樣的腸子;從牛腸、馬腸、羊腸、豬腸、驢板腸,到狗兔雞鴨鵝的腸子,甚至是別人眼中鹹腥難耐的各種海河魚腸子發酵成的臭醬,他也能食如甘飴的受用的下去,更別說成年後從軍時一路征戰各地,所接觸到的各種臘腸、血腸、風幹腸、套腸等等腸子相關的制品了。

到了現如今,他最喜歡的就是用淮北軍屬養殖場裏,專門培育出來的沂州大肥豬,所特有肥腸刮下的板油,用來炒剩飯或是烙雜餅也是難得的美味;

而今晚的軍前夥食是腸包飯,也是用現殺豬羊的熟腸衣,包上麥豆碾磨而成拌上鹽菜碎,再用生板油連渣煎成的飯糜。咬在嘴裏既有麥飯豆子的香酥,又有鹽菜和油渣的鹹脆,可謂是極好的果腹之物。甚至不用提神消食的茶湯下飯,依靠本身浸透出來的油滋滋潤滑,就可以很順溜的吞咽下去。

而作為戰鬥前加餐的一個重要經驗,就是不能喝太多的湯水,以免不必要的腹脹和尿急,著在隨時可能爆發的戰鬥和激烈搏殺當中,都將是相當要命的因素。

“吃飽了就好好休息……”

“千萬不要急躁亂動和說話交談,夜裏可有的是戰事可打……”

“水壺一定要裝滿……”

“彈帶和藥筒一定要補足……”

“有什麽需要的趕緊叫……”

許多巡曳在他們之間的士官和老兵,也在此起彼伏的往復檢視和交代著。

遠處,在最後敵軍堅守的牙城門樓上最顯目的地方,燈籠、火把點得好像幾條蜿蜒不絕的長龍,甲士們擁來擁去,顯然重要的號令都從這裏發出;然後這裏很快就成為新進挪移進來的重炮隊,所重點關照的目標和方向。

僅僅在幾陣試射的炮聲轟鳴之後,這處城樓就在一片炸窩般的大聲喧嘩和倉促奔走隱遁的動靜聲中,重新恢復到了一片灰暗當中,而只剩下若幹個孤零零飄搖的燈籠。

與此同時,王鐘所在的這一團也終於接到了命令,加入到正在內城東側攻戰的序列當中去。

只見他們輕車熟路的排成利於巷戰的小戰團,數名手持短矛和斬劍白兵在前開道,而擎舉刀牌的白兵則據以兩側屏護,而銃手和輔兵居中、隨後,以長銃和弓弩警戒四周。然後若幹戰團之間,在街道中保持十步距離,以便前後掩護策應。

端著火銃的隊列,在街巷裏緩緩推進,不時有被打散的潰兵和亂卒高舉著兵刃,或是信手找到的棍棒,椅子跳出來,然後淹沒在乒乒乓乓的開火聲和煙霧中,或是被迎面而來的刺刀,給亂刃戳死。

這就是跨入火器時代的戰爭麽,他嗅著空氣中嗆人的煙味,享受著這新時代報曉的聲音和動靜,那是被擡在手中,夾在街角地面上,散射小炮震得塵土噗噗直調的轟鳴聲。

隨著遠近之間投擲爆炸物和燃燒彈的火光,一個個負隅頑抗的身影,被從藏身處逼了出來,跌跌撞撞或是撲滾著,將自己暴露在列隊的槍口前,然後哀求或是咒罵聲的由沉默的小隊,結束他們催死掙紮的痛苦或是反抗。

而在內城與牙城之間某些正當要沖的所在,廝殺和叫喊聲長久的徘徊不去。

那是許多據要而守而重甲大刀闊斧的環城衛和更加精銳的衙前兵,依靠火器不易展開而射界和視野嚴重受阻的狹隘復雜地形,像是打了雞血似得又像是回光返照式的打退了淮軍的多次進擊,甚至還通過神出鬼沒的迂回側擊,打斷和沖散了好幾股淮軍正當集結起來的攻勢。

“擲彈兵……擲彈兵在哪裏……”

“上轟爆彈……”

然後是數聲迸濺而起的煙雲,以及沿著街道劈頭蓋腦倒卷開來的土塵,暫時籠罩了某處建築的上空。

閃爍曳動的明滅火光之中,似乎無處不是戰場和焦點,墻裏墻外,房上房下,街頭巷尾,隨處可見敵我雙發交纏廝殺在一起的身影和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