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9章 徐州起(五)

盛夏當中的江寧府,依舊籠罩在一種死氣沉沉的壓抑氛圍當中;

雖然建業七門都已經重新開啟出入,以容納這城中數十萬軍民百姓的日常生活所需,但是門內門外盤查森嚴的軍士,以及他們嚴峻沉重的面色,就像是一道道無形的額枷鎖和重負,從始至終的壓抑好充斥在這所陪都的空氣當中。

隨著石頭城久戰不下的時間推移,滯留在城中的大量外來客軍,也給城中士民百姓帶來的諸多紛擾和沉重的負擔;包括市面上的物價暴漲而日常所需供應緊張,外帶隱隱有疫病開始傳播。

街上絕大多數的行人都是形色匆忙而不敢過多的停留,各處城坊和街市裏因為各種緣故,自此破家和長期歇業的比比皆是;他們甚至不敢在天黑以後做生意,而一到下午就早早的歇業關門起來;而傍晚的天色剛剛泛黃,街上市井當中就已經冷冷清清的不見幾個人;

盡管如此,還是經常有人家給“強人”劫掠一空乃至舉滅門,或是出門在外的行商和富人,就此連人帶財物一起人間蒸發;而時不時有年輕女子失蹤,最後只能在偏僻廢棄的溝渠裏裏找到不可名狀的屍體,或又是瘋瘋癲癲不成人形的出現在僻街陋巷裏;諸如此類令人人自危的消息傳出來。

雖然江寧府方面,為此很是清查整頓了一番街上的風氣,又籍此攤派和加捐了好幾種名目,請動軍隊進行了一番徹頭徹尾的大搜查,這才徐徐然的在城門內的萬眾矚目下,開刀問斬了至少上百名據說是這段時日作惡多端,而被逐一拿獲出來的賊人惡徒。

只是有眼尖和心眼多的人,會注意到這些被插標斬首的“大盜”“賊寇”之流,大都未免太過於瘦弱和沉默了,而更像是從城外的餓殍裏找出來比較大個的饑民,在被砍頭的時候甚至連多余的叫喊和掙紮都沒有,流出來的血水也是稀薄的很,而已。

至於惡性的治安事件依舊不見得減少多少,該發生的依舊還會發生,只是行事更加的隱蔽和殘忍老練,也基本不再留下什麽活口了。

……

而在石頭城當中,安室殿位置最高視野最好,空氣流動最新鮮的閣樓之上。

莊重華美而富麗堂皇的陳設之間,裹著錦繡被龕裏的一個嬌小的身軀,卻是一直在做著持續不斷的噩夢;

因為她再次見到了鋪天蓋地流淌的血水和許許多多的死人,還有那些凝固在身邊的場景裏,仿若是死不瞑目的表情。

然後又變成了身處廣府時各色循循善誘的面孔,以及他們往復強調的自己身為公室子女,將要為這個國家做出的相應貢獻,以及幕府從小到大的極力供養之恩;用古人和先賢的故事來一遍遍鼓勵和影響她,以大無畏的精神去面對可能遭遇的艱險和困境。

為此,她也十分努力的學習著,那些明白或者不甚明白,乃至似是而非的諸多事物。

包括如何利用自身作為女性的本錢,身份、年紀和容貌上的優勢與特點,投其所好的固寵和抓住心思;乃至有過來人現身說法的演示,在後宅裏的自處和存身之道;如何的拉攏,收買和恩結對方的親近人等,威之以勢而誘之以利的逐漸驅使為自己所用……

畢竟,對方可能是國朝有史以來以軍功卓著而名載史冊,最為年輕的封疆大吏和守外藩臣了;無論是對國朝還是她個人,都有極大的意義和厲害關要。

她既要謹守婦德而為對方生養兒女的同時,亦要在周旁人等的幫助和國朝的指示下,確保影響這位的態度和立場,始終和朝廷保持一致而不至於偏離忠良大義的正道;乃至在實在事不可為的時候,決然發揮某種關鍵性的作用。

她雖然對此不免心思踹踹,但隨後見到的對方卻讓她一下安下心來了;雖然是初次見面卻並沒有多少隔閡和生分,很快就讓人接受和融入了這個新婦的身份;對方也對她保持了足夠讓人憐惜和溫存之態。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圓滿和完美,並且有著一個頗為美好的前程和光景;但是,隨後幾天發生的一連串事變和意外,卻讓她剛剛鞏固和成型的認知,就像是浸沒在沙灘上的堤墻般,逐漸開始開裂和崩塌了。

這也讓她開始嚴重的糾結和質疑起來,自己的存身價值和意義所在;難道就是為了國朝鎮壓權臣,所舍出的一個包裝在無盡光鮮榮寵下下的誘餌麽。

想到這裏,她就愈加的愁腸百轉而難以自己垂泣自傷,恨不得就在這麽一點點的衰弱病重不治死去算了,也不用再面對這有些殘酷難耐的現實人世。

直到一個寬厚堅定的胸懷將她從頭越到腳的完全包容進去,溫暖的想要將她揉碎融化吞掉的,讓她在迷迷糊糊的昏沉與迷失當中,恍然有些驚覺和醒悟起來,似乎又到了發汗怯病的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