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9章 江寧變(五)

石頭城下,已經被籠罩濃重的血腥與煙火氣之中。

防兵牛二被強行驅趕著,有些畏畏縮縮的躲在相互擁擠的人群裏,向前緩緩行進而去,手上持著的手牌和圓盾,也只能讓人獲得一絲象征性的虛假安全感。

因為,雖然哪怕有這個東西在也免不了被打個對穿的下場,但是至少能可以確保前面一個中彈之後,不至於繼續穿透打在後人的身上,這樣也不免多了片刻的苟活和生存下來的幾率了。

他本是這江寧府當地出身的潑皮,與一群無賴少年終日廝混於市井之間,按照不同的坊區分作大大小小的團體,而相互街頭尋釁爭鬥,時不時過著吃了上頓還沒有下頓的日子,無論是誰來了也沒有影響他們逍遙自在的浪蕩日子。

就算是南朝大梁接管了當地之後,他們這些遊手好閑的街頭無賴少年,也沒有收到太大的改變和和觸動,直到有一天,局勢突然變得緊張起來,他們這些城中浪蕩之民,也被一波波被從藏身的街坊裏搜捕出來,而帶枷套索送上了充軍之路。

比如原本街頭上號稱最能打的拳腳好手,那只人稱“青面獸”的傻大個兒楊志,就據說死在了沖陣之中連屍骨都找不到了。

兩次北伐前後,不知道多少人就此死在押解往北地的路上,或又是在中原大地的某處填了壕;然而牛二的運氣稍稍好一些,他因為熟知地方的情形而一直躲藏得比較好,所以很晚才被人搜舉了出來。

然後,他用別人托付給他的一筆錢財,買通了負責發派他們的軍吏,而得以給留在了江寧府當地籌建起來的防軍當中;依靠熟悉地方街面的地理鬼的優勢,巴結上了防軍當中一個來自嶺外的隊官,自此過上了另一種相當滋潤的生活和日常。

甚至依靠私下代為收取街面上那些遊蕩人等的例子錢,還有在每年數次的點檢之期,募集人手來湊數的勾當,小小聚下一筆身家,包養起了各洗手不幹的粉頭來來;

只可惜,好日子總是不見得長久多少,隨著大梁朝廷的二次北伐告終,新就任的江寧留守寧大帥,開始大刀闊斧的清理和整頓他們這些,良莠不齊而躲在後方作威作福的本地防軍體系。

一時間,一貫靠虧空吃餉牟利而善於裱糊場面的原防軍將官們,一一都被拿下來問罪了,而換上嶺外一些根本不好打交道,而事事認真較勁的老軍伍來。

於是到了最後,像牛二這般樣樣稀松的閑散人物,也相繼被檢點了出來,打入了另冊編列而只待發遣回家了;這一次,卻是仍他怎麽打點和營鉆,也沒法改變這個結果了;

盡管如此,依靠這幾年混下的那點身家,就算不在軍中廝混了,依舊足夠讓他逍遙自在的過上好一陣子。

只是天不遂人願,誰想又有新的事件和意外發生,為了湊齊足夠足夠數量維持街面次序的人手,而將他這些留候裁汰之徒也派上用場了。

於是當初的好消息是他暫時不用退役了,而現在的壞消息,則是他作為防軍的一員,必須在刀槍的驅使下去攻打那些竊據了行在石頭城的“叛軍”。

當墻上尖銳的哨子想起來的時候,就是他們噩夢來臨的絕望時刻。

城頭上劈頭蓋腦掃落下來的鉛丸如雨,落在踴躍前行的潺動人群裏,頓時就把大多數在奔走過程中的人,都變做了橫七豎八一般躺樁的屍體。

從數天前開始,交涉不果之下就變成了當夜抽冷子的偷襲和強取,然後又在早有準備而嚴陣以待的對方面前,慘痛的鎩羽而歸之後,就變成了白日裏蟻附攀城的武力強攻。

只見那一排又一排的火銃幾乎是綿綿不絕的輪番打個不停,那些專門選出來那些持著大排和擋板的戰兵和敢戰士,也像是被摞倒的柴禾一般的,在墻附近的地面上堆伏了一圈又一圈。

流淌的血水當場就浸透了每一條條石地面的縫隙。

而用來提供掩護和壓制的弓箭手和火銃對,卻沒法仰射到那些居高臨下躲在掩體背後的淮兵,反而被吸引過來的數輪排射,給迎頭打亂打散了陣型,而倉促潰退下去了重整了。

然後並不死心的留後司方面,又按照慣常的攻堅手段,命人征收和紮制了上百輛擋牌大車作為遮掩,掩護著披甲的步卒沖到城墻下去,然後就被墻上丟下來的火雷彈和易燃物,給當場炸的人仰馬翻,燒的焦頭爛額而頹然敗下陣來。

所以,最後就剩下這些防軍裏原本要被裁汰掉的老弱兵痞,被拉上來強行驅使著去填壕,以盡量的消耗城頭淮軍的子藥和器械貯備。

突然負責帶領他們的隊官,迎面爆開一股細細的血泉,城頭再次響起了炒豆爆竹一般的聲響,頓時驚得他們這些防兵各種驚慌大亂轉而爭相抱頭鼠竄退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