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5章 江寧變(一)

天亮之後,江寧城外。

滿身傷痕累累的谷老四躺在一處泥淖當中,這裏原本是一處幹枯的魚塘,而他就像是一條幹渴待斃的死魚一般,渾身淹沒在翻出的泥漿裏,而只剩下兩個泛白的眼珠子保持著最後一點生氣。

原本是同鄉會友的一場赴宴,怎麽就會變成這種結果呢。

前半夜的氣氛極是熱烈,他也喝了不少酒之後,才得以見到了那位致仕官宦的女娘。

從容貌和氣態上的初見面,他是極為滿意和頗有意外之喜。

然後就糊裏糊塗的和藕臂陳橫而僅剩小衣的對方躺在一處了,然後在愧疚和震驚之下,忙不叠的許下終身之約。

然後發生的事情,就徹底將他從歡喜若狂的天堂,徹底打落到了某種晦暗無比的沉淵之中。

他這位同鄉其實是朝廷武德司的人,但這似乎也沒有什麽關系,雖然名聲很有些不好,但好歹也是為朝廷效力的官人。

而剛剛與他同床共枕的這位,也並不是什麽真正的致仕官宦之女,而是專門從官教坊裏請出來的女伎,因為是出身犯官的罪眷,所以扮演起來也是沒有什麽破綻,而讓他輕易就入了局。

這並不是什麽好心給他說親的美事,而是針對他這位江寧本地出身的淮軍將官,的一個殺局和陷阱,天亮之時就是他們圖窮匕見之刻了……

如果不是他夜裏憋得急卻抹黑走錯了方位,無意間聽見了下人們的一場對白,也許還被完全蒙在鼓裏呢。

最後,也只有他仗著水性甚好而赤膊短胯只身逃了出來,其他沒來得及防備和反應過來的護兵和小廝,都已經陷了進去。

他的防身短銃、匕刃和一應的身憑銘牌,還有一堆數量不菲的銀寶和淮式錢票,也都一並落到了對方的手中了。

更讓他心驚和寒戰的是,對方居然可以動用事先準備好公人和本地鄉勇,來搜捕他這個已經失掉身份的“殘害主人,殺人越貨,淫暴貴眷”的賊人。

這樣也證明了他的一個可怕的猜測,那位設局誆他來他的“同鄉”連同那位冒牌的官宦之女,只怕是早已經都被人滅口而栽在了他的頭上了。而看對方的後手和布置,顯然不會只是專門針對他這麽一個區區小軍官爾;只怕是他已經卷入了一場看起來有些不得了的是非當中了。

……

夜幕降臨的馬車之中,我看著江寧城七門被封閉之前,最後一批送進來的消息文書,算是某種打發心情和轉移一下有些不安的注意力。

主要是關於最後一片地區完成夏收情況的通報,相關人員自稱是差點兒就再現了,當年天寶年間谷物豐產的盛況了。

“鬥米五錢,青齊谷、栗三文”,這是天寶年間的盛世糧價最低時期的記錄,為此官府的常平倉裏糧食多的幾乎放不下,而自此以後就在沒有比這更低的記錄了;不過隨著今年夏收的統計上來,淮北道及其延邊各州的平均谷物價格,也由此出現了較大幅的下降;

其中按照徐州和青州境內的多點分別采樣數據,當地糧食價格已經低到了一鬥糙米才賣到十五文錢,如果是未脫殼的谷子,則只要十一二錢,如果是再粗劣一點的薯幹、地瓜米什麽的,甚至只要七八文就可以買到一鬥了;而淮北度量衡用的大鬥,(一鬥為十升,每升約重1.5公斤)也就是將近三十斤的糧食了;放在平常的年景裏,足夠社會最底層的一家五口人,搭配自種的瓜菜醬鹽果腹而吃上十天半個月了。

比起全國其他對方動輒數十到上百文之間,乃至遇到災害和動亂時動不動保障十幾倍幾十倍的波幅,簡直是低廉實惠到不可與日而語了。不過,淮地的糧食價格低歸低,卻是基本不對外流通的,也沒有多少太平年景裏關於谷賤傷農的說法;

因為通過規模化的集體生產和編管組織制度,大部分的糧食產出直接被以交公糧,和定向采購的方式在內部給消化了,而相應生產勞動人員的日常所需,則是通過內部折算的工分積累和憑票的配給制來滿足;因此,除了少部分高端享受、奢侈品和娛樂所需之外,並不直接和外界的市場物價波動產生什麽聯系,也就自然沒有什麽跌漲的是概念了。

最後,僅有小部分掌握在屯民莊戶手中的剩余出產,會流入地方自發形成的各種市場當中;雖然總體看起來盤子依舊挺大的,但在官府的調控手段下,卻是已經不能形成什麽氣候了,也沒法掀起什麽囤積居奇的炒作風浪來;因為地方市場雖然允許散售散賣的米糧,但是整體超過一百石以上的谷物經銷,就需要向當地的市所報備和申明用途。

畢竟,自古以來的亂世當中,能夠讓更多人有機會活下來,或是提供軍隊相應作戰周期所需的糧食,始終是被重點管控的軍事物資和戰略資源之一,就算在淮鎮也沒有例外。因此,所有民間自發形成的糧食買賣和流動,都被要求確保只能發生和消費在淮鎮境內,而不許又絲毫顆粒通過非官方的途徑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