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5章 零落(二十)

平盧道,燕山以南地區,巍峨宏偉的幽州城中。

最後一場來自上層短暫而血腥的變亂之後,權大都督韓忠彥也終於再次掃平和鎮壓了,城中那些經年累月的將門和世家,以及他們的親族故舊在軍中的妨礙和影響力,將有些殘敗的山內八州五十二城,給徹底納入自己的掌控當中。

因此,他一邊組織人手準備春耕的開墾,一邊則是點齊兵馬進行備戰和警戒,並且做好了清野堅壁的打算和部署;畢竟,這個冬天裏那些淮鎮騎兵造成的傷害和損失,還是歷歷在目的。

誰知道在更加適宜用兵的春季,又會發生什麽事情了;想到這裏,他就無比痛恨那個慫恿他們南下襲擊滄州的,雖然對方及時雨一般的通過海路,給送來了大量出兵所需的糧草和其他物資,還有在亂世當中用財帛也未必能買得到的甲械和裝備。

但是平盧的健兒為此付出的代價和犧牲,卻是再多的錢財物資換不回來的;占據了大量上風和勝勢之後。被阻擋在一座孤城下不得寸進,不得不丟下裹挾和驅使來的部眾,受挫而退的恥辱可還是記憶猶新的,而對方僅僅是淮鎮所扶持的一只地方武裝而已。

還有一個慘痛的教訓:既然有機會在野戰當中擊潰他們,就千萬不要去攻打淮軍據守的堡壘和堅城。

為此,他已經派人前往山外,征募那些領地被宿元景摧毀之後,遊散在邊境一代的塞外番胡,以盡快重編出一只足夠規模的斥候遊騎來。

……

遼東灣中部,大淩河、雙台子河和陽河的出海口附近,後世被稱為營口的所在地區;漫長的海岸線上大部分土地,都還是被漲落起伏的潮水浸漬成,連綿不絕的鹽堿窪地和鹹水沼澤。

大片枯敗的蘆葦依舊帶著冬天裏的蕭條和荒敗的氣息,遲遲未能解凍的浮冰,東一片西一片沉澱在大大小小的水窪和泡子裏。

比鄰著海岸線而穿過葦蕩邊緣的一條土路上,一只小小的巡邏隊,也拄著老舊的木矛,挎著掉漆的弓箭,深一腳淺一腳的行走在殘留著淺淺積雪的泥地上。

稀稀拉拉的十幾個人排成一條長隊,一邊縮著脖子抖著身子,一邊探頭探腦的觀望這左近。

作為附近自立的盤山城城主下屬鄉社,兼職的藩兵中的一員,他們需要在這寒冷的天氣裏出來巡邏,其實並不是為了防備敵人或是其他的存在;主要是為了防止和杜絕那些領下的民眾,乘著天色稍微轉暖之後的機會,冒險沿著海岸葦蕩的掩護,而零星出逃到更東邊的耀州境內去。

自從安東的宗主大羅氏內亂之後,地方上的這些代官和世臣,也在不同背景和立場當中,交相攻擊和侵並當中,不知道更叠了多少次。自稱和僭稱的各種頭銜和官位,更是遍地開花又旋起旋滅。

連帶這些昔日的領下百姓,也在兵火和饑荒、災異中飽受折磨,也只有他們這些好狠鬥勇,得以兼職了藩兵的少數人,才有勉強喂飽肚子的機會。

這一次冒著天寒地凍出來巡曳,每個人可以得到幾兩濁酒,一小塊幹臘的臨時酬勞。畢竟,如果治下的人口逃走的太多的話,他們這些武裝人員及其頭領們,又到哪裏去作威作福和尋求衣食的供給呢。

之前還是有些無暇顧及和阻攔,但是現如今遼東城那兒的紛爭擾擾,也終於再次塵埃落定了;世代管領諸侯分藩的羅氏一族,在土崩瓦解的轟倒當中被打落在塵埃和汙泥裏,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名為遼東盟會的新存在。

據說大大小小所有的自立勢力,只要願意輸誠都可以在其中獲得一席之地,而共同商議和決定,關於這偌大安東之地的將來和前程雲雲。

突然一陣強烈的海風吹過,連綿不絕的枯敗葦蕩似乎活了起來,領頭的卻有些驚覺的停下了腳步,做出一個讓其他人靠攏到身邊的動作來,只是還沒有燈塔開口喊些什麽。

只聽得風中細碎的脆響聲,這只小小的隊伍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和做些什麽,就像是被撕扯開的破布袋一般,在炸裂的血光綻射當中盡數被貫倒在了地上,再也沒有能夠站立的身影了。

而在這片屍橫枕籍的遠處,大片蘆葦被齊根壓平的海灘上。

當初平盧軍的十數艘大船相繼擱淺和廢棄的位置上,已經被排開的橫木和聯排加固下,變成了一大片不斷延伸的臨時碼頭和棧橋區了。

隨著從不遠處海船上不斷轉運裝卸下來的建材和人員,一個營地的輪廓也在逐步的成型起來。

留守遼東建安州的第五兵馬使寧知遠,也站在這片新填充出來的土地上,翹首以盼的望著南方海面的天際。直到一只更大規模的船隊帆影,出現在了海平面上他才徹底的放下心來。

作為距離遼東腹地最近的駐軍將領,得到命令之後他就用了一個月的時間,調遣船只和聚集人手,在青泥浦和永寧新港進行偽裝和準備,然後數日之前突然聚集到建安州的水門,補給和再次裝運出發,沿著海岸一路潛襲到了這裏,就是為了這麽一刻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