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7章 撥亂(十二)

洛渡東郊,伊水北支之畔。

一場順水而下成敗各半的偷營才剛剛結束,然後另一場戰端卻又緊接而至了。

隱約起伏的營壘已經被籠罩在喊殺聲中,卻是籍著北軍偷營失敗之勢,風卷旗所部的淮東兵在淅淅瀝瀝的毛毛雨中,乘機發起了尾銜的突襲。

“眾兒郎聽下,隨我殺賊……”

細細的雨幕中,西軍出身的興定中郎將韋嗣源嘶聲叫喊著。

“雨水一下,他們的火器就不甚管用了……”

韋嗣源的祖上,乃是西京名門之一的韋氏;而當年的崔韋裴盧,自大唐開國以來就同時並稱為,西京長安最頂級的門第,而這幾個大姓也是大名鼎鼎的宰相世系,兼帶後妃之族的雙料顯貴。

而在開元年間,更是出了父子兄弟一門三相的傳奇典故,父親韋見素本身是開元朝的宰相,也是陪伴玄宗西幸又還都的孤佐老臣;而長子韋鄂則追隨了肅宗,而成為西北朝廷的宰執之一。

而次子韋韜就更了不得了,他先是在西幸軍中被指為梁公的副手,自此伴隨梁公波瀾壯闊的一生,完成了大多數南征北戰的經歷。

待到外放領軍而獨當一面之時,已經是關內節度使,偌大龍武系公認的二號人物,然後再入朝為樞密副使,外出為……

最終在女中堯舜的沈太後當道,而梁公被迫妥協出走外域養老之後,韋韜以樞密使身兼中書左仆射的身份,繼續代管和協理國內龍武系的各派勢力,由此達到了人生和權勢的最頂端。

自此一口氣侍奉了五朝天子,又親手整合龍武系聯盟的力量,將已經退居幕後京畿梁氏重新推舉上了那個,代天子牧民而號令萬邦的位置;

是以,最後以九十六歲高嶺壽終與養宅,追贈為太尉,上柱國,襄平郡王。可謂是繼郭子儀之後大唐君臣相得,善始善終的又一個典範。

受讓與韋韜的余澤,他所傳下的這只韋氏甚至壓倒了韋氏本家,而成為把持大唐近半軍力的龍武系集團,輪流執掌權柄的超級世族之一。

哪怕在京畿梁氏把持朝政的中興時代,韋氏也始終是這個巨大中樞政治集團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韋嗣源就是出自這位襄平郡王的一脈,只是經年日子子孫眾多,而分出親疏遠近的主庶旁支區別來,而不得不別走他鄉另謀前程;

而在乙未之亂中,作為龍武系的另一個重要政治象征,韋氏一族也不可避免的早了斬草除根式的株連和清算。

只有韋嗣源這一支的祖上,因為實在關系太遠,而分流在朔方之地謀求前程,得以僥幸苟存下來。

作為襄平郡王之後遠房旁支的死剩種,他的曾曾祖韋伯以伴駕小校的身份,得到了承光帝的親睞,而特命之接續先祖韋韜薊公的門第,才為他這一支家系,奠定了沿襲至今的家門淵源和富貴綿延。

所謂的嗣源之名,就代表了他這一代,要重現家門榮光的寄望和追求。只要能效法數年前的故事,打退了這些南蠻子,他們這些來自外周救難護國的有功之臣就可以封侯追爵,門蔭數代了。

然後,就像是印證了他所說的一般。那些擎舉著大小赤炎紫電的風雷旗,頭戴著羽毛裝飾的緣邊盔,身披青灰色戰袍沉默而肅然湧動起伏在陣列線上的身影,從頭到尾都沒有擊發過幾次火銃。

他們就沿著凹凸不平滿地泥濘,層疊交錯小跑沖刺著,似乎一心要就這麽一鼓作氣沖到面前來。

於是,韋嗣源左右被鼓動起來的軍士們,也紛紛取出包藏好的弓弩,開始成派的列隊對空張弓,按照口令的批次而攢射起來。

只是他們才剛剛放開弓弦,就見對面湧動的陣列突然就在二十步之內停了下來,層次分明的舉銃排成了上下數列。

“小心……”

“快快避讓……”

少數人急促發出的叫喊卻已經晚了。

隨著敵列中迸射開來的連片煙氣,迎面的彈幕像是暴風驟雨一般的席卷了北軍的防線,無數人體發出慘烈的叫聲和痛嚎,迎面撲倒或是仰面栽翻下去。

尤其是那些正在或者準備搭設的弓箭手,幾乎是遭到了最慘烈的打擊,而當場覆亡了大半;剩下的那些卻是當場嚇傻或是寒了膽,短時之內任憑驅使打罵也不肯再站起來搭弓挽射了。

韋嗣源的眼角霎那間也被血給糊住了,那是一名擋在他身前而被打得腦漿迸裂的將校,所噴濺在他面上的。

他聲嘶力竭的叫喊和鼓動著剩下的兵卒,壓低著身體沖到已是屍橫累累的工事之前,刀槍擎舉著準備投入近身的肉搏。

然而等待他們的並不是露頭的淮東兵,是一連數片從城壕背後飛出呼呼劃過天空,如雨點一般投擲而出的火彈,將當面殘存的北兵,連同趕過來的援兵一起,頓然在蒸騰的烈焰與爆炸聲中,迅速土崩瓦解了起來。